定江山(三)(1 / 1)

李婧見柳長吉數日隻是呆坐房內,茶飯不思,心裏著急,想著如此,無病也悶出病來,於是便尋一晴早,向柳長吉提議道:“我們已來汴梁數日了,都說此處攬盡世間繁華,上次路過時也不曾有空細細瞧一瞧,難得遇著冬日晴好天氣,出去走走,也散散心中煩悶不是?”柳長吉低頭隨口應了聲。李婧見他不動,不由分說,拉了他便走。

武安平依然不在房中。

柳長吉二人出了客棧,剛穿幾條小巷子,竟走到了一條寬闊青石路上,入了熱鬧地方。兩側盡是店鋪,人流熙熙攘攘,隻是兩人各有心事,無心瀏覽,漫無目的亂走。正行間,柳長吉忽然立定,李婧也停了,好奇的順著他目光向上瞧去,見頭上一隻青旗探出,旗上三個字‘忘還鄉’,柳長吉道:“突然想喝酒。”李婧道:“想便喝幾杯罷,我陪你。”

兩人進了店,隨便找張桌坐了,柳長吉對小二道:“隻要兩壇酒,快快上來。”小二應了,一轉身,便提了兩大壇酒,又拿了兩大隻酒碗來。柳長吉倒了一碗,倒得急了,濺出不少,倒罷張口就飲,哪料這酒烈的很,往日又未曾這般大口喝法,嗆了一口,酒從鼻口噴出,眼淚直流。李婧慌忙拿帕子給他擦臉。忽聽見旁邊有人道:“可惜,可惜!”

柳長吉回過神來,見說話的是一老頭,花白胡子,紅紅鼻頭,衣衫襤褸,一頂破帽,縮在店門旁,兩眼直勾勾盯著桌上的酒壇子,咂嘴道:“可惜,可惜!”柳長吉好奇問道:“何事可惜?”老頭望了他一眼,道:“心情不暢,拿酒出氣,糟蹋了這許多酒,如何不可惜?”柳長吉聽了,‘哦’了一聲,道:“前輩是好酒之人。”那老頭盯住酒壇子道:“不好酒,又怎會惜酒?”柳長吉將未開那壇酒提起,對著老人一送,道:“好酒之人,無酒可飲,也是可惜,老人家請吧。”那老頭看了柳長吉一眼,訕訕一笑,走進店來,輕輕一跳,便坐到柳長吉旁邊,雙手接過酒壇,開了壇封,也不用碗,仰頭‘咕嘟咕嘟’連喝幾大口,閉了眼,品味了半晌,長長舒了口氣,道:“好酒!”。說罷,盯著柳長吉看了看,道:“喝了你酒,便不好意思不問,小哥兒有何煩心事?”柳長吉不答,悶聲倒了一碗酒,舉了碗,同方才不同,這次隻是輕輕飲了一小口。那老者見了,哈哈一笑,道:“這般斯文喝法,有愁也澆不下。”柳長吉不理他,又飲一口,哪知這一口稍大些,竟又嗆了幾聲,眼眶都紅了。李婧看不過,對那老頭嗔道:“好心給你酒喝,不感激也就罷了,還要挖苦人?”老頭仍是笑,對柳長吉道:“小哥,要將心中煩悶道出來,酒才喝得下。”柳長吉聽了,也不知是否酒勁上頭,仰頭‘咕咚’一聲,竟吞了一大口烈酒。放了碗,紅著眼圈,盯住老頭道:“我殺了人!殺了許多人!”李婧慌忙在桌下扯了扯柳長吉衣角,圓場道:“長吉莫開這種玩笑,嚇著老人家。”那老者聽了,臉上微笑慢慢止了,正色沉聲道:“殺的可是非殺不可之人?”柳長吉不顧李婧示意,回道:“我不知,然想了數日,思索千百遍,若是再現當時情形,也隻能是再殺一次。”老者聽了,沉聲道:“多少人言‘被逼無奈之舉’,隻是借口而已。”柳長吉歎了聲道:“前輩隻是不知當時情形而已。我也不便細說。”老者微笑,道:“拔劍揮劍之人,豈非隻是自己。若是早早棄了,心中無惡,手中無劍,又怎致殺傷人。”柳長吉沉聲道:“隻因有人身處險境,我非救不可。”老者哈哈大笑數聲,道:“致人於險境,何曾不是因你當初拔劍?”說罷仰頭,一口氣不停,直把剩下多半壇酒飲盡。他雖飲的快,卻是一滴未灑。飲罷,打了個響嗝,大聲喝道:“痛快,痛快。”柳長吉方才聽了老頭一席話,一直喃喃自言自語道:“當初拔劍,當初拔劍……”這會似被嗝聲驚醒一般,恍然起身,對了老頭躬身行禮道:“前輩之言,後生似明非明,再請指點。”老者擺擺手,笑道:“話相同,人不同,意便不同,便有了是非,各人品味罷。”柳長吉脫口驚道:“是非由人?”老者點點頭微笑道:“萬事萬物存在於世,哪有是非之分,皆是是非之人強加而已。守缺在鞘中,是還是非?於人手中,便有了是非。”說罷起身便走,柳長吉聽得老者提起守缺劍,心中更驚,回神時,老者已出了門,柳長吉連忙追出,道:“前輩可是家師故人?待我再買幾壇酒,請前輩多飲幾杯。”老者不回頭,哈哈笑道:“今次已飲夠。”柳長吉向了他背影,追出兩步,道:“明日再此處與前輩共飲可好?”那老者遠遠傳來幾句:“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無酒明日愁,今日未過思明日,有酒無酒皆是愁。”話說的快,人行得更快,音剛落,已混入人群之中,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