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小區裏的銀鬆落了一地枯枝,秋意蕭瑟,唯有稀稀朗朗的紅葉石楠添了幾分生動的嫣紅。
兩位老太太一前一後,手提購物袋,朝小區樓棟走去。
一路有說有笑,待拐進了綠化帶的小徑裏,前頭小卷發的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麼:“走後麵吧。”
同伴納悶:“怎麼了?”
卷發老太太挽著她折返繞道,說起了小區裏的那些閑言:“我聽說十七棟裏住了個怪人。”
“怎麼怪人了?”
老太太嗓門不小:“一小姑娘,成天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就露一雙眼睛,上次老王說,看見那姑娘的眼睛居然是紅色的,還冒著光,嚇死人了。”
“不是吧,那誰還敢住這一棟?”
老太太回頭瞧了一眼,覺著後背陰風陣陣,趕緊攏了攏身上的外套:“還真沒人住,這一棟除了那個小姑娘,沒別人。”
“還有這怪事?那姑娘難不成一個人租了一整棟樓?總不是買的吧。”
“誰知道。”
“……”
聲音漸遠,夕陽將落,鵝卵碎石鋪的小路上人影斜長,路盡頭,十七棟十七層樓高聳入雲,晚霞就罩在上麵,一大片秋的金光灑下來。
外賣小哥提著袋子,腳步匆匆,抬頭幾番確認了樓棟上麵的數字圖標,才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喂。”
“你好。”
年輕女孩的聲音,清清泠泠的,帶著些慵懶的漫不經心,音色稍稍偏冷。
真是一把好嗓子,外賣小哥心想。
“外賣。”小哥態度很好,禮貌地說,“我在十七棟下麵,你住哪一樓?”
“請稍等,我下去拿。”
電話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是關門聲。
外賣小哥正想說他可以送上去,十七棟樓梯口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小哥抬頭就瞧見了一隻手。
手指長而細,白皙如瓷,指甲修整得幹幹淨淨。
往上,是一張臉,皮膚白得過分,像是常年不見陽光,剔透裏帶著三分病態,鼻梁高卻秀氣,覆舟唇,微抿著,不笑時冷而疏離。
瞧第一眼,隻覺得漂亮得過分。
第二眼,便能撞進那雙丹鳳眼裏,眼尾細長,略微上挑,瞳孔潑了最濃的墨色,三分深邃,三分薄涼,餘下的,是滄桑的冷,像沙漠裏夏天的星,奪目得讓人挪不開眼,卻又不敢再看。
這樣年輕,如何來的一身蒼涼,如何滿眼都是久經風霜後沉澱下來的頹與空。
小哥愣住了,盯著那張臉。
啪嗒。
門被推開了大半,女孩邁出了一隻腳,纖細修長,九分的黑色鉛筆褲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踝,她穿著黑白相間的過膝長襯衫,裏頭是一件灰色衛衣,帽子隨意扣在頭上,鎖骨若隱若現,兩縷短發從衛衣的帽子裏鑽出來,微微淩亂地翹著,全身上下沒有一點暖色,唯獨女孩穿了一雙粉色的兔頭毛絨拖鞋。
“雲記麵館?”她說,聲音一如方才電話裏,清澈微涼。
外賣小哥這才回了神,趕忙把袋子遞上去:“你的外賣。”
“謝謝。”
她接過去,又把邁出來的腿收回去,轉身關上了門。
手好冰啊。
小哥後知後覺,被女孩指腹略微擦過的地方,還帶著幾分殘餘的涼意,他摸了一把頭,走了,走了一段路又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天色已暗,原本昏黑的窗戶亮了,感應燈的光破窗而出,一到七樓幾乎是同時亮起。
風一吹,外賣小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掉頭走了。
咣!
門被甩上,兩隻粉色的兔子拖鞋被踢在了玄關,她拉下衛衣的帽子,提著外賣盒往裏走。
她叫周徐紡,獨居。
十七棟隻住了她一個人,不是租的,整棟樓的房產都是她的。
她住七層,兩戶打通,兩百多平的空間,一眼看去空曠得冷清,玄關左側是衣帽間,很簡易,幾根鋼管焊成的掛衣架,玻璃櫥窗,架子上麵掛著各種風格、任意場合的衣服,底下是透明櫃子,裝的都是配飾。玄關右側是浴室,同樣是用玻璃隔斷,單向可視,隻能從門縫看見超大浴缸的一角。
再往裏走,上三階樓梯,右邊是床,全黑色的床單,沒有一點鮮活氣,床尾的地板上,散落地扔了幾件衣服。左邊一側擺了四台電腦,一側是黑色漆木的梳妝台,中間一張懶人沙發,一張玻璃茶桌,桌上一角放著投影儀,旁邊,有個精致的玻璃盒子,裏麵裝著五顏六色的棉花糖。
白色的牆,黑色的地板,兩百平的地方全部打通,一眼望去除了玄關那雙粉色的兔子拖鞋,再找不到一處暖色,毫無人氣與煙火氣息。
她把外賣放下,赤著腳站在黑色毛絨的地毯上,從玻璃盒裏挑了一顆粉色的棉花糖含在嘴裏,剛咬開一次性筷子的外包裝袋,桌上的電腦忽然自啟了。
屏幕上,先是出現一堆骷髏頭,然後是明黃色的海綿寶寶,鋪了整整一屏幕。
代號霜降,真名不祥,年齡不祥,身份背景家庭住址全部不祥,她是周徐紡的搭檔,周徐紡沒有聽過她的聲音,也沒有見過她的長相,隻知道她話不多。
“起了嗎?”
屏幕的下方彈出三個字,是紅色加粗的宋體。
周徐紡拆開了外賣的袋子:“嗯。”
“接了新活兒。”
“我休假。”
周徐紡沒抬頭,頭發剛過耳,劉海有些遮眼,她安靜地吃麵,吃相極其好,慢條斯理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單很好做。”隔了片刻,屏幕裏的字又滾動出來,“是女顧客,讓我們擄個人,說是她心上人,想玩美女救英雄。”霜降補充,“雇傭金,五十萬。”
周徐紡筷子停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垂著,低著頭輪廓顯得柔和了不少。
過了會兒,屏幕上的海綿寶寶跳了兩下,霜降問:“接嗎?”
她吃了一口麵:“接。”
不傷天害理,不殺人放火,其他的,隻要能賺錢,都接。
翌日剛巧十五,月亮很圓,漫天星辰繞著圓月,將整座城市渡了一層淡淡柔和的光,華燈初上,喧囂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