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18歲那年,伴隨著成人禮結束,她從父母口中獲知了親生父母的地址。
那張紙條陳放在沉木書桌上,她站在書房裏,手指微不可聞的蜷縮了一下,但僅僅隻有一秒,她很快就堅定的看著楚衍和白素,近乎機械的說道:“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
“我明白了。”楚衍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到了紙簍裏,卻對她說道:“如果有一天你打算放下,可以隨時來找我。”
放下?
白墨笑了,但內心卻是酸澀的。
楚衍不是她親生父親,卻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最壞的人遺棄了她,但這世上最美好的人卻拯救了她。他知道她表麵無謂,但內心深處卻時時在憎恨她的親生父母。
那是她永遠都躲不開的心理孽欲,楚衍在教她放下,但放下很難。一個被遺棄的人,從小在福利院中長大,她的心中最初的最初隻有陰暗,光明她沒有。她在無望和絕望中掙紮生活四年之久,嚐盡百般苦楚。人前微笑,人後悲涼,自卑、迷惘、謹慎、膽怯,她寡言不是因為她故作清高,而是怕有一天交了心,對方卻再次選擇拋棄她。
無數個黑夜裏,她告訴自己,親生父母都可以不要她,還有誰願意真心待她?
那些恨就像決堤的湖水洶湧而出,她茫然的站在下堤口,任由冰水衝刷著她的身體。那時候的她,能夠感受到的隻有寒冷,倒也不覺得痛苦了。痛苦,經年習慣,也就不痛了。
她從懂事以來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殘疾兒童和孤兒領養是不一樣的。福利院的人甚少會被別人領養,年齡不一,多是救助。接受國家和國民救濟,死皮賴臉生不如死的活著。
她生來殘缺,被人歧視和遺棄。她告訴自己:認命吧!要不然還能怎樣?
是啊!還能怎樣?
她早已學會了不再期待,每天心安理得的麻痹自己,接受所有外界目光的同情。他們有同情她的權利,因為他們正常,而她不正常,但她又是幸運的,有時候她會安慰自己,不就是有耳疾嗎?福利院很多人比她還要慘。
她的想法是這麼的自私和卑鄙,她用別人的殘缺來安慰自己,並從中學會了自欺欺人。
她已經習慣了在院友屎尿失禁中眉頭也不皺的吃飯,習慣了癡傻院友正在眾人吃飯的時候,忽然“哇”的一聲吐了一桌,酸臭味撲鼻,有些還濺到了菜湯裏。沒有人會覺得惡心,殘缺的人接受別人的施舍,是沒有權利惡心的。有時候活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包括尊嚴。
尊嚴,跟溫飽自顧者有關,跟乞丐無關。
多麼希望能夠出現那麼一雙手,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對她說:“孩子,你也是天使。”她等了又等,可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出現,也許根本就沒有那個人。
白素在她早已放棄奇跡的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那個右手殘疾的女人在人生最低穀,卻把嘴角的笑容送給了她。
很多年以後,她總能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麵那天,當白素站在陽光下對她微笑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天使,隻是天使為什麼會沒有翅膀呢?白素的翅膀斷了……
她沒想到白素會領養她,她表麵老成淡定,內心卻戰戰兢兢,她告訴自己:“你要乖乖的,要聽她的話,她是你的恩人,給了你新生的機會,所以你要拚盡一切的保護她,待她好……”
她太怕白素會不喜歡她,她那麼拘謹,那麼眼明手快,隻因白素是唯一一個肯要她的人。
她從未住過那麼大的房子,房子女主人隻有白素,第一次邁進家門的時候,她局促不安的遲遲不肯脫鞋。
她有些羞窘,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早晨穿鞋的時候,襪子被腳趾頂了個大洞,仿佛張開的大嘴,流露出嘲弄的姿態肆無忌憚的對著她瘋狂大笑。襪子已經破的不能再破了,她沒辦法修補,就像此刻她在猶豫,她是否要把她的難堪暴露在白素麵前。
白素的話為她解了圍,“穿著鞋進來吧!你的拖鞋我還沒來得及給你買。”
她看著白素的背影,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那夜,她躺在白素為她準備的房間裏,那麼柔軟的床,那麼溫暖的被子,她激動的躲在被窩裏偷偷啜泣,抹著眼淚。
她以為自己會因為這種激動一夜無眠,但出奇的是那一夜她睡得格外沉,夢裏麵她躺在雲朵裏,前所未有的心喜和安定。
隔天起床,枕頭旁竟然放著好幾雙嶄新的新襪子,她愣了很久,趕緊爬下床,去找塞在運動鞋裏麵的髒襪子,還在。
白素是個心細如針的女人,縱使她怕生,缺什麼少什麼,從來都不會說出口,但白素總能及時發現,“抱歉,我們慢慢適應,第一次和這麼小的孩子相處,我確實沒經驗。以後你缺什麼,就直接跟我說,如果不好意思說,可以寫在紙條上。”
她感動的想哭,第一次有人跟她說“抱歉”,盡管說這話的人根本就沒有做錯什麼。
她在4歲的時候,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
白素用左手蘸著水在桌麵上寫下“白墨”兩個字,聲音很輕:“你的新名字。”
白墨,白代表了光明,黑代表了夜晚,白晝占全,一天也是一生。
白素做菜沒有天賦,第一次手忙腳亂做了幾道菜,擺弄了很久,端出來的時候麵目全非。
白素站在餐桌旁咬著唇,對於自身廚藝也是頗感失望:“算了,我們還是叫外賣吧!”
她卻拿著筷子,坐在餐桌上吃的津津有味,是真的很有味,雖然入嘴的時候一口糊味,要麼太鹹,要麼放了太多醬油,但那頓飯卻是白墨這一生中吃的最美味的一頓飯,即便後來她吃過很多美味佳肴,卻都不如最初那頓飯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