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夜時分，蒼梧村一片暗沉。月明星稀，亮如白晝。不時響起幾聲蟲鳴，整個村子顯得格外寂靜。
一隻灰毛老鼠陡然出現，窸窸窣窣，沿著牆邊的暗影，穿過亮堂的街巷，鑽進一戶人家牆角的小洞。驚掉了窗內的油燈，熄滅了窗邊的人影。
一隻靈鳶從蒼梧村中飛出，周身光影氤氳，盤旋而上，直入青天。
天界。
日晷正中，光熹影明，卻十分安靜。各處神殿，瓊樓玉宇，鬥拱飛簷，金碧輝煌。巡邏的神將白盔寶甲，神情肅穆，步調整齊，威風凜凜，驚起腳下的仙霧，留下一路雲氣翻卷。
靈鳶避過所有視線，朝最高處那座最為莊嚴宏偉的宮殿直直飛去。
白玉台上，一人錦繡華服，高冠束發，貴氣逼人。他伸手，靈鳶落入掌中，觸指化為帛片。
有字曰：風平浪靜，並無異動。
他眯眼，心中安定。帛片瞬間焚為仙塵，飄散而逝。一神將進入，行到他身後，神色恭敬，跪拜在地。
“昆侖神都鹿吾上神有報，近日忽現九尾狐魔離明蹤跡。”
華服男子轉身之際，袍袖輕揮，一白一紅，兩隻靈鳶幻化而出。語氣冰瑟，道：
“查，殺無赦。”
“是。”
第一聲雞鳴傳來，靈希睜開眼，空洞地望向房屋閣頂。
迷迷糊糊中，做了些前塵舊事的夢，還夢見了那臭鳥禍水和昨日的山火。
驚醒之後，一夜無眠。
腦中一攤雜緒，剪不斷理還亂。她不禁又回想到一月之前的事。這臭鳥不會又在騙自己吧？他到底騙了她多少事？又為何要騙她呢？她不明白。
一月之前。
日上南頭。
靈希同往日一樣，提著好酒清露，架著鮮果美味，上山去找離明。行到小屋前，那離明也同往常一樣，端坐在是桌邊靜候著她到來。
這神仙剛醒那會兒，每日集露烹茶，上山送酒送食，雖說不上有多樂意，但她想著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自己對神仙的救命之恩好歹能換來自己想要的報答，縱使有些勞累，心中也還是歡喜的。可大一月過去了，這神仙隻字不提報恩之事，她實在是有些繃不住了。
抬手為離明倒下一杯清露遞過去，又拾起一個杯子為自己倒下一杯茶水。靈希端起茶杯送入口中，輕輕抿開，眼睛卻有意無意地觀察著離明的神色。
他並未飲茶。
她放下茶杯。離明拾起她的茶杯，自己緩緩倒下一杯竹葉清露。
“離明，聽說你們天界有一本天書，記載了天文地理，河圖星相，還記載了世間萬物生死命數。是一本攮概宇宙的奇書，是嗎？”
離明低頭飲茶，眼珠骨碌，眉頭輕挑，細細思索靈希的話。
這丫頭在打天書的主意？
他恢複神色，故作優雅，落臂擱下茶杯。抬頭展開人畜無害的笑容，放緩語調，道：
“是有這本書。不知你問這個做什麼？”
靈希肘臂坎在石桌上，前傾上身，伸長脖頸，臉快懟到人家麵堂上去了。直直盯著離明的神色，隻道：
“神仙！你們天界對救命之恩如何報答？”
離明怔怔看著放大的麵容，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看似無辜，其實不知道暗藏了多少心思。這丫頭一貫喜歡這樣瞧人，讓人心生漣漪，不好糊弄。不過自己也不是好擺弄的主。
“滴水之恩，尚湧泉相報，何況救命恩情？自是靈希想要什麼，我便給什麼。”
他也前傾身，笑魘如花。兩人靠得更近了，彼此的鼻息相碰，攪擾得靈希有些心悸。幾縷微風清明，三兩輕葉悠落，一股溫熱的竹香混著離明的氣息侵入鼻腔。
這氣氛怎得有些曖昧？
靈希輕咳一下，悻悻縮回坐到石凳上，壓下惴惴搏動的心跳。
“我想要…”
“看天書？”
離明瞥見她紅透的耳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語氣平和，似極了淡泊人世的仙人，替她說完接下來的話。
靈希嘿嘿笑，接過離明手中的茶杯，再續上一杯，討好地遞到離明麵前。
“好神仙，離明大人。您這般謫仙，定然胸懷寬廣，知恩圖報。我就看一眼，這小小要求，也就是您小指一伸的事兒，對吧？”
離明似笑非笑，臉上還是謙謙君子，心中卻暗自揣度，凡人也不過如此，什麼救命恩情，不過是有利可圖罷了。
“不知我可曾與你說過？我隻是一個小仙，仙籍低微，連名姓都沒有幾個人知曉。”
“那又如何？”靈希疑惑。
“天書涵括天地萬事萬物，生死玄機，自是神界最為重要的寶物，由神界法力最為高強的上神掌管。我一個小仙如何能得見天書？我尚不曾見過天書皮毛，又如何領你去窺見天書呢？更何況，參見天機，損陽折壽。你一個凡人，怕是沒那麼多福壽拿來消磨。不如，換一個吧。”
靈希臉色瞬間黯然，心卻不死。
“你剛剛不是還說，我要什麼，你就給什麼嗎？隻是看一眼天書都不行？偷偷看一眼，不讓人發現，也不行？”
“掌管天書的上神法力高強，我們尚未靠近天書便會被上神法力震開，魂飛煙滅。你說，要如何偷偷去？你不如要些金玉靈器，我尚知道些藏寶之地。”
離明還是滿臉溫柔笑意，誰又能不覺得這是一個如水似玉，脾氣頂好的謫仙呢？
靈希扔下手中的茶壺，嘴角塌下來。餘光瞟了兩眼離明，這神仙自顧自細斟慢飲，頗為悠閑，自己欠下的恩情倒是不重要。
“金玉靈器，我有的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多了有什麼用？”
靈希眼珠子一滾，又是一個小心思落在心頭。
“哪怕，您再是一個小仙，也總會些法術，探得些虛虛實實吧？不如，您幫我探探，我的壽命？我的出處來去？”靈希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或者，我的真身？”
離明倒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茬，心生疑竇，竟不知這小丫頭到底要幹什麼了。又有些心虛，自己目前怕是沒法探查什麼。
他法力盡失。
靈希也不等他反應，起身坐到離明身側的石凳上。
“離明，求你了。嗯？”靈希大眼撲閃撲閃，歪頭哀求，語氣嬌柔。
離明與她對視，不覺心間漏掉一拍。他還未開口，靈希自己就將眼睛閉上，睫羽低垂，巴掌大的臉杵到他跟前。
他無奈，不過好在凡人好騙，這小丫頭雖古靈精怪，卻也沒見過正經神仙用起仙術是什麼樣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伸出兩指，裝模作樣，點在靈希的額麵上。停留不過兩三秒，觸到她膚質柔軟，溫熱纏人，即刻收起手指，轉回端起茶杯。
靈希皺眉，自己什麼也還沒感覺到呢，這神仙怎麼就收回手了？她疑惑地睜開眼，疑惑地看著離明。
“蒼梧村中來，蒼梧村中去。一介凡人，安身立命。”離明十分正經的神色，說著十分不正經的話。
“你騙人！”
離明手下一頓，麵上波瀾不驚。
“神仙從不騙人。”
“哼！我可知道，神仙用法，靈氣湧動，血肉翻騰，似是打通全身經脈，體輕神爽。你剛剛那一下，什麼感覺也沒有！”靈希撅嘴，氣憤填膺。她眯起眼，盯著離明看。
“離明，你是不是，不會法術！”
離明來不及接話，忽然咳嗽起來，一副身虛體弱的模樣，作勢就要暈倒了似的。茶杯被打翻在地，引得茶水四濺。
“靈希，我內傷未愈，有些難受，想回屋歇息。”說完又是一陣更為猛烈的咳嗽，手拳捂住口唇也擋不住突如其來的震動，整個人花枝亂顫，搖搖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