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講話》與解放區文學的思想規範運動 第一節《講話》的時代背景與精神實質
《講話》發表的直接曆史背景,是對王實味等人資產階級文藝觀的批判。
抗戰爆發以後,許多左翼進步作家都輾轉來到了延安解放區,他們既為革命隊伍補充了新鮮血液,同時也必然帶來了他們不同的價值觀念。王實味就是受左翼無產階級意識精英化影響的一個比較典型的代表性人物。他先後在《野百合花》、《政治家·藝術家》等文章中,以知識分子的個性獨立意識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對延安現實生活中客觀存在著的一些陰暗麵進行了大膽的暴露與正麵的批判。王實味文章的主要論點,大致涉及以下三個方麵:其一,他認為解放區還並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理想中的社會形態,它仍存在著許多屬於封建思想意識形態方麵的因素,如"平均主義與等級製度"等等現象(《野百合花》)。其二,他認為延安思想理論界所倡導的馬克思主義,"隻是半截馬克思主義",延安的政治理論家們對於無產階級革命學說的理解,是形而上學和教條主義的(《野百合花》)。其三,他認為"政治家主要是革命底物質力量底指揮者,藝術家主要是革命底精神力量底激發者";政治家的使命是指引革命發展前進的正確方向,藝術家的使命是暴露現實黑暗改造人的靈魂。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應是政治家與藝術家的完美統一(《政治家·藝術家》)。王實味寫這些文章的主觀立意,隻不過是想引起人們對於一些不健康社會現象的高度重視。其觀點若要放在"左聯"時期,恐怕還算不上是什麼,魯迅對左翼革命家與文學家自身弱點的批判,其言辭就要比王實味尖刻得多。然而邊遠的解放區延安並不是現代化的大都市上海,由於它已被定位是中國無產階級的革命聖地,因此在它的區域中所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一切,也都被人們合理地解釋為是一種無產階級革命理論在中國現代社會的成功實踐。王實味倒黴就倒黴在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來展示他無產階級意識精英化的人格品性。他並不了解中國革命的實際情況,仍然天真浪漫地想用知識分子理想中的"革命",去矯正現實生活中的"偏差"。殊不知"偏差"還沒有矯正,自己反到成為了"革命"批判的對象。延安的思想界和文藝界,對於王實味離經叛道的言論展開了猛烈的批評。他們認為王實味文章中所涉及到的延安社會生活的所謂"陰暗麵",是他"隻看到'意外地'、'偶然地'事實的暴露......隻找到'現象地'而忽略了'本質地'的冷嘲";王實味完全脫離了解放區生活的真實狀態,"為自己虛設了一個可能陷於瘋狂的幻景";當他"陶醉於自己字句的俏皮,嘲罵的尖利,而且裝出一副英雄的嘴臉"時,"卻實在已經有點忘記了自己是站在什麼立場上說話了"。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分析,延安思想界和文藝界對王實味言論的批駁,還隻是將其視為是革命知識分子群體中的個例,但是毛澤東卻憑借他敏感的政治思維,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群體中普遍存在的思想傾向性問題。如果不在黨內和整個解放區領域內徹底解決知識分子個體與人民大眾群體之間的關係,勢必將會影響到中國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健康發展。所以,他不僅在《講話》一文中明確地闡明了自己的觀點,而且還密切關注井直接參與了延安文藝界的思想整風運動。由於此時毛澤東在中國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中的政治領袖地位已經確立,再加之解放區思想意識形態的獨特性,"五四"以來所形成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脆弱的個性意識,注定要被冠以現代無產階級集體主義精神定義的民族群體意識所全麵消解。
有一個現象值得我們注意:毛澤東在其《講話》中並沒有單獨談及他對左翼文學運動的看法,而隻是用"五四"以來"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整體概念,在文章的開頭把中國現代文學過去的發展曆程一筆加以帶過。毛澤東非常明確地將知識分子群體,統統化入到了小資產階級的行列,並認為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崇尚空談,標榜革命理論但又脫離革命實踐。因此,他強調指出:"我們說的馬克思主義,是要在群眾生活群眾鬥爭裏實際發生作用的活的馬克思主義,不是要口頭上的馬克思主義。""革命的文藝工作者來到延安和各個抗日根據地的多起來了,這是很好的事。但是到了根據地,並不是說就已經和根據地的人民群眾完全結合了。"毛澤東還反問那些曾參加過左翼文學運動或受其影響的解放區作家,你們不是提倡文藝"大眾化"嗎?"但是什麼叫做大眾化呢?就是我們的文藝工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工農兵大眾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都必須"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來一個變化,來一番改造"。並在自我思想改造的同時,徹底解決個體價值對於群體價值的絕對認同和無條件歸屬問題。毛澤東為此而對所有知識分子出身的作家,提出了以下三個方麵的具體要求:其一,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必須首先確立文藝為工農兵大眾服務的主導思想,知識分子作家應從自我世界觀改造的高度,去認識工農兵群眾在中國現代無產階級革命中的社會主體地位。"中國的革命的文學家藝術家,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鬥爭中去"。為什麼要到群眾中去呢?目的隻有一個,即"一定要把立足點移過來,一定要在深人工農兵群眾、深入實際鬥爭的過程中,在學習馬克思主義和學習社會的過程中,逐漸地移過來,移到工農兵這方麵來,移到無產階級這方麵來"。知識分子隻有解決了思想上的"根移"問題,他們才不會做"空頭文學家,或空頭藝術家"。其二,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必須明確文藝服從於政治的基本指導原則,"這政治是指階級的政治、群眾的政治,不是所謂少數政治家的政治......因為隻有經過政治,階級和群眾的需要才能集中地表現出來"。無產階級政治無疑是無產階級群眾意誌的體現,那麼革命作家最直接的現實使命,就"在於把群眾政治家的意見集中起來,加以提煉,再使之回到群眾中去,為群眾所接受",而不是以自己所謂的知識分子精英意識,去曲解人民大眾的思想,從而造成個人偏見與群體意誌的根本背離。其三,知識分子作家必須從靈魂深處,去深刻反省自身小資產階級思想劣根性對現實革命的巨大危害性。"小資產階級出身的人總是經過種種方法,也經過文學藝術的方法,頑強的表現他們自己,宣傳他們自己的主張,要求人們按照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麵貌來改造黨,改造世界"。毛澤東堅決反對知識分子作家所宣揚的超階級的人性論,認為他們"所鼓吹的人性,也是脫離人民大眾或者反對人民大眾的,他們的所謂人性實質上不過是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毛澤東在《講話》中最後強調:"知識分子要和群眾結合,要為群眾服務,需要一個相互認識的過程。這個過程可能而且一定會發生許多痛苦,許多磨擦,但是隻要大家有決心,這些要求是能夠達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