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爸爸,他也就這最後一個要求了。他是對不起你和我們這個家,可人已經死了,你就當可憐他。”

“誰可憐我?林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爸迷那個老的狐狸精,你就迷那個小的,你拿這個去討好她,別忘了是誰生了你!”

林靜覺得腦子裏有根神經尖銳地疼,“媽,你有什麼不甘心和傷心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也知道爸爸的事跟鄭微無關,你恨她媽媽是正常,可她有什麼錯?小時候你對她的疼愛也不是假的呀,她現在有她的生活,我何必討好她,我是為了你。爸爸不在了,你的日子還長,恨他又怎麼樣,人死如燈滅,不能解脫的反而是活著的人。你也說為他蹉跎了半輩子,難道還要繼續蹉跎?讓他去吧,不是為了他,是為自己,小時候你教過我的,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應該讓自己過得好。”

“我這輩子怎麼還可能過得好?”林母轉身躲過兒子試圖拿回骨灰壇的手,激動之下雙手舉高骨灰壇,“我寧可砸了它,誰也別想稱心如意……”

林靜沒有再與她拚搶,語氣也是帶著疲憊的心平氣和,“你可以砸了它,如果這會讓你好過。可是,媽,你砸了它還會好過嗎?”

他看著媽媽的神情從激動到猶豫、悲切,最後放聲痛哭,這個剛強的女人在哭泣中佝僂著腰,如同迷路的孩子。

“林靜,我什麼都沒有了。”

林靜擁著媽媽的肩膀,讓她依靠著自己宣泄,“你還有我。”在把父親的骨灰壇重新抱在手裏之後,他心裏長舒了口氣。

婺源這個地方林靜其實早已去過,在中學時代他曾經跟同學一起在陽春三月去看過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美則美矣,當時卻並沒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真正把這個地方記在心裏,是鄭微說起要和他一起去看老槐樹之後。他沒有告訴她自己去過婺源,不想破壞她最初的驚喜,隻是沒想到當他再一次站在老槐樹下,身邊已經沒有了她。

“你喜歡這棵樹?它算得上我們村的守護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講個它的故事。”

林靜聞聲回頭,看著從進村開始一直跟在他身後,問他需不需要導遊的年輕女孩,她也算是個執著的人,即使他一再強調自己認得路,她也沒有放棄遊說。

“抱歉,我不喜歡聽故事。”林靜朝她笑笑。她也不惱,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不再出聲。

林靜打開手裏的瓷壇,將壇身傾斜,風很快卷走了塵埃。前塵舊事,灰飛煙滅,也不過如此。

他在樹下站到日落西山,那個做導遊的女孩去而複返,手上拿著一大串旅遊紀念品。

“這個地方對你這麼有意義,真的不需要帶點兒什麼回去嗎?”

林靜搖頭,“有些東西不需要記住。”他在這個女孩略顯失望的神情裏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要紀念品,但我需要一個幹淨的地方住上幾天。”

那女孩果然驚喜地笑,“那你就太走運了,方圓幾裏再也沒有比我家更幹淨舒適的家庭旅館了。”

林靜在婺源陪伴了父親七天,向遠的家距離舒適還有很遠的距離,可到底還算幹淨,她這個房東也稱得上熱情周到。第七天的時候趕上了五一黃金周,那時到婺源旅遊的人還不算太多,但足夠向遠忙得不亦樂乎,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林靜離開的時候,將幾天的房款交到向遠妹妹的手中,那個叫向遙的小姑娘卻怎麼也不肯收,“誰敢拿向遠的錢,你還是親手交到她手裏吧,她中午一定會回來的。”

林靜告訴向遙,如果她姐姐回來了,可以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找他,然後他帶著行李回到樹下,麵對著虛空向父親道別,卻遠遠地聽到了山的那邊傳來回聲。

“……還給我……還給我……”

“……發財……發財……”

其中的一個聲音他分辨得出屬於向遠,然而另一個聲音呢?林靜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回聲,在山穀間無止境地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了找到樹下的向遠,不知道是不是剛從山上下來的緣故,她年輕的臉龐上有細密的汗珠。

“要走了嗎?不多留幾天?”

林靜把房款遞到向遠麵前,“今天的遊客很多吧?”

向遠把錢仔細地點了兩遍,小心地塞到口袋裏,這才笑著說:“看來這棵樹對你們城裏人來說特別有意義,今天又來了一個女孩,你撒骨灰,她埋東西。”

林靜看著樹下新翻動的泥土痕跡良久不語,心思靈敏的向遠很快覺察到了一些東西,她背著手走到林靜身邊,惋惜地說:“那麼大老遠跑過來埋在樹下的,應該也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收了她五十塊,答應了她要替她好好守著這些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