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那條分工的界線慢慢模糊,不知什麼時候便開始徹底地不存在,莊澄來得太晚的時候,黎維娟掃完了自己的,便在他的那一邊慢騰騰地揮舞掃帚驅趕落葉,等待他的到來。終於有一天,葉間藏匿的鳥兒見證了這無人的角落裏最甜美的一瞬,從此,這個地方不再是她一個人的花園。

年輕的時候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無需太複雜的因由,也許是他微笑著的一個側臉,也許是他忽然柔軟下來的隻字片語,也許隻是因為風拂過時,他微微揚起的發端。於是,愛了便愛了。

黎維娟的舍友朱小北調侃熱戀中的她,“在水果架前尋尋覓覓了這麼久,終於出手了,我倒想知道你們家莊澄是什麼果―是最貴的一個,還是物美價廉的?

是的,黎維娟並不是沒有選擇―在這樣一個男女比例極度不協調的理工科大學,她一個麵孔秀麗、學習勤奮、活躍能幹的女孩子,何愁沒有追求者?

莊澄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出色的,縱然家境尚可,卻因為父母離異,一怒之下與家人鬧翻,落到勤工儉學的地步。可黎維娟偏偏愛他,他在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擊中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黎維娟對朱小北說:“他是我誤打誤撞摘到的甜美野果。”

那時的戀愛就像白開水一樣純淨,喝進去沒有味道也覺得甜。黎維娟和莊澄沒有多少錢,日子卻過得依然開心。早上在兩個人的花園裏無需約定,中午的時候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食堂裏粗糙的大鍋飯,晚上除了自習,偶爾會結伴在校門外的熱鬧小夜市閑逛,即便一整晚下來什麼也不買,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春天的時候,他帶著她到南山的公園看杏花,為了省下幾塊的車錢,兩人手拉著手沿著盤旋的山路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山頂。而那次看到的杏花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嬌豔。

返回學校的路上大雨傾盆,莊澄用外套遮著她,從山頂往下,一路小跑。回到宿舍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寸幹燥的地方,她洗了個澡,精神抖擻,回憶這一天覺得委實太過美妙,怎麼也不能理解同是去看花的舍友,一場大雨後歸來,為什麼痛哭失聲?

就這樣,大學的光陰流水般過去,一眨眼就到了畢業前夕―校園情侶勞燕分飛的季節。別人在操場上告別流淚,天各一方,黎維娟和莊澄卻忙著在校外尋覓他們愛的小巢,終於盼到可以自力更生,他們有手有腳,何愁創不出一番事業?

輾轉租來的小單間狹窄而昏暗,對於他們而言無異於天堂,終於不用再在深夜冒著被宿舍管理員發現的危險攀爬緊閉的鐵門,也不用各自躺在單人床上思念對方。他們自己動手粉刷牆壁,跑遍整個城市的廉價家具市場來充實自己的小窩。

黎維娟憑著優異的畢業成績和院係的推薦,在一間港資的唱片公司擔任行政助理。計算機專業畢業的莊澄到朋友的計算機公司做了技術員。他們加入了這個城市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大軍,早上衣冠楚楚地坐公車、擠地鐵,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拎著盒飯回到鴿子籠一般的小房間,偶爾也加班加點直到深夜。

黎維娟每月到手的薪水有一半要用做房租,而且,她偶爾還補貼家裏,所以,生活中每一分錢都要算計,到頭來更是所剩無幾……車子、房子據說總會有的,但是究竟要等到哪一天,遙遠得如同下個世紀。幸而還有彼此相親相愛,他們的愛是彼此忙忙碌碌一天後最甜蜜的慰藉。

畢業後第一年的情人節,莊澄背著黎維娟偷偷給她買了一大束花。這一天的玫瑰和愛情一樣昂貴,為此他花光了原本打算用來買件新外套的錢。他歡天喜地點好蠟燭,等待加班的黎維娟回家,而她打開門看到那一捧花,卻頓時翻了臉。

兩人第一次天翻地覆地爭吵―莊澄氣憤自己的滿腔心意對方絲毫不能理解,黎維娟卻怪他大冷天用了一件外套的錢換了一束華而不實的鮮花。他們吵得筋疲力盡,蠟燭和鮮花都變做一片狼藉,黎維娟背對著他坐在床上淚水漣漣,然而說到底,他不過是想盡辦法盼望她高興,她憤怒也隻是心疼他衣衫單薄。於是,莊澄一個擁抱,兩人盡釋前嫌,鮮花零落了不要緊,沒有蛋糕,他們照舊點燃了蠟燭許願。

燭光搖曳,將兩張年輕的臉都映得半明半滅的。吹滅蠟燭之前,黎維娟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有個幸福的小家,一個永遠不離不棄的伴侶。

莊澄卻說,如果他有了錢,希望能開一間以兩人名字命名的小書店。

書店是莊澄的夢想。也是機緣巧合,畢業後的第三年,黎維娟家住本地的大學舍友卓美全家移民比利時。出國之前,將家裏的房產統統變賣,黎維娟去了幾次,一眼就看中了卓美家樓下原本出租作為蛋糕店的小鋪麵。那裏臨近幾個人口密集的大社區,附近還有中學和高校,用於做書店選址是再理想不過了。隻是卓美一家沒有再回國定居的打算,鋪麵隻賣不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