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又有新的來人,鄭微結束了寒暄,牽著阿寧的手從曾毓身邊走開。殯儀廳裏已到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剛站定,鄭微就看到與陳孝正對話的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用手指了指她所在的方位。

這下他才慢騰騰地掉轉頭,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鄭微卻覺得那張臉很是模糊,好像下筆太重暈染開來的水墨畫,隻剩下黑黝黝一雙眼睛,偏又看不出喜悲。

鄭微朝他和另一個疑是高一屆師兄的人點了點頭。阿寧搖晃著她的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媽媽,為什麼那裏要掛著照片?”

“因為那個爺爺去世了,我們要對著照片來懷念他。”

“什麼是‘去世’了?”

孩子的問題永遠多得讓人頭疼,鄭微撓了撓頭,回答道:“去世就是離開我們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阿寧似懂非懂,“哦,再也回不來了就是去世了。”

“對了!阿寧真聰明。”鄭微敷衍著打算結束這個話題,卻冷不丁聽到身後有人說道:“也不能說對。”

她戒備地回過頭,果然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走到他們母子身後,不鹹不淡地說道:“去世了是再也回不來了,可再也回不來了不一定是去世了。你平時就這樣把似是而非的錯誤邏輯灌輸給你的下一代?”

鄭微皺眉,用忍耐的語氣回應道:“多謝糾正,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恐怕理解不了你的完美邏輯。”她想起不能在孩子麵前丟了應有的禮貌,示意他應該和叔叔打招呼。

“叔叔好。”阿寧很聽媽媽的話。

然而“叔叔”隻是若有若無地笑了笑,繼續他之前的話題,他徑直看著鄭微說:“有時再也回不來了是因為忘了,你說呢?”

“嗯?什麼……”鄭微堂而皇之地裝傻,她察覺到周遭已經不止一雙眼睛好奇地看了過來。

“沒什麼。那也是一種天分,或者說是福氣。”

“什麼福氣?”忽然插進來的這個聲音讓鄭微的心驟然一鬆,不出意外地,下一秒,阿寧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高高舉過肩。

“哎呀,林予寧,你又變重了不少嘛!”

阿寧在半空中咯咯地笑著叫“老張叔叔”,老張舉著他原地轉著圈子,直到鄭微笑著阻止,這一大一小才記起這是在一個喪禮上,停止了沒個正形的玩鬧。

鄭微埋怨老張又忽悠自己,明明一早就說出了門,哄得她早早趕了過來,結果他自己卻姍姍來遲。

老張笑嘻嘻地從身後拖出一個人來,說:“要不是她非要一起來,我又繞過去接她,我肯定比你到得還早。”

那女孩站在老張身邊羞澀地笑,看上去年紀很輕,至少相對於老張而言是那樣。老張毫不見外地將眼前的人介紹給她,“這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鄭微,還有他們家小阿寧……這一位是我以前同宿舍的好朋友!”

鄭微會意,指著老張不懷好意地笑,“你行啊!”

可另一個“好朋友”卻沒有那麼入戲,簡單地打了招呼之後就借故走開了去。

老張和鄭微都是知道他個性為人的,隻相視一笑。待他走遠,老張才拍著鄭微的肩膀笑道:“沒事吧?我一進來就看到你全身繃得像拉滿的弦一樣。你們不是挺久沒碰麵了,怎麼一見麵還這樣?”

經老張這麼一說,鄭微才怔怔然地想起自從自己婚禮那匆匆一瞥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之後她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新的家庭裏,隨著阿寧的降生,更鮮少回憶從前。她沒有設想過假如和陳孝正重遇會怎樣,但總不該是兩人一見麵為了某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胡攪蠻纏。

見鄭微不出聲,老張安慰道:“他這個人就那樣,你別理他。他也不容易,前兩年他嶽父那邊出的事對他事業影響還是很大的,不久前又離了婚……呃,這些你都知道吧?”

鄭微點了點頭,飛快地轉移了話題。老張是個聰明人,當然不再糾纏於此,舌綻蓮花地一連說了公司裏幾件趣事,逗得鄭微忍俊不禁。

此時前來吊唁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老張的出現使得他們身邊很快地聚集了一小圈過去的熟人,大家許久不見相談甚歡。鄭微和老張的小女朋友聊了一陣,小姑娘很是單純,對阿寧尤其喜歡,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曾院長的喪禮辦得肅穆且風光,不但學校領導悉數到場,儀式開始時,聞訊趕來的學生更是將此處最為寬敞的一間殯儀廳擠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抱著同樣的心情誠摯地送這位可敬的師長最後一程。

儀式結束後,大家去向家屬道別,老張讓鄭微母子和自己一塊吃晚飯。反正林靜也不在家,鄭微也樂得與老朋友消磨時光,隻是離開前,她提出想順道去看看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