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帶我進屋,便走到床邊,小心的道:“大人,嶽姑娘來了。”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一下,一隻蒼白的手輕輕的撩開帷幔,露出了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消瘦得臉頰都深深凹陷了下去,隻有那雙眼睛,還剩下一絲不同尋常的光彩。
劉昭儀雖然性情冰冷,卻是個冷美人,她的哥哥也不差。眼前這位病人雖說形銷骨立,卻也能看出往日也算是個美男子,隻是身體垮了,我看見他靠坐在床頭,身上好幾處被包紮的地方,甚至連他的喉嚨,也圍著層層繃帶。
雖然過去那麼久了,看他這樣,也能想得到當初遇刺有多危險。
我急忙走上前去,朝著他行禮:“拜見劉大人。”
劉毅很虛弱的笑了一下,開口的時候聲音也顯得很無力:“姑娘不必多禮,是我請你來了,咱們就當敘一敘。”
他這麼說,我心裏越發疑惑,我和他從來沒見過麵,有什麼可敘的?
劉毅輕輕的吩咐那個帶我來的男子道:“寧遠,你在門口守著,不相幹的人別讓他們靠近,我想跟嶽姑娘好好的說會兒話。”
“是。”
那個叫寧遠的公子答應著,朝我們一拱手,便走了出去,房門半掩。
“姑娘請坐。”
“多謝。”
我也意識到他請我過來必定是有話要說,也不說閑話便走到床邊的凳子前坐下,看著眼前這個人,他的年紀也不輕了,人卻顯得智慧而幹淨,和黃天霸有幾分相像,隻是——裴元豐明明說他好了一些,可現在這樣看著,卻實在不像“好”的樣子。
我輕輕道:“奴婢與大人素未謀麵,不知道劉大人請奴婢過來,有什麼要吩咐嗎?”
他臉色蒼白的看了看我,微笑著說道:“咱們雖然素未謀麵,倒是神交已久。我來揚州這些日子,聽過不少關於姑娘的事,連州府的人都說,姑娘為人正直,性情堅韌,就連那些刺客,平日刑罰加身都不在乎,但提起姑娘,也是很服氣的。”
我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刺客提起過我,也就是說,他們抓到的刺客是——
他又說道:“這一次皇上南下,對江南是福是禍,為未可知。但如果稍有偏差,隻怕又是一場揚州屠城,姑娘曾經協助皇上在此賑濟災民,救人無數,也是個有智慧的人,希望姑娘能多勸諫皇上,南方之亂,在人心,而不在民情;要治理南方,需以懷柔,而勿加刀兵。”
我聽著他最後兩句話,心裏震撼不已。
他對揚州,真的與他的父親一樣,是花費了心血,隻可惜南方的人不能體會,刀兵加諸於身,卻隻是傷了他的身,都沒傷他的心。
我輕輕道:“我原以為,大人被刺客所傷,心裏會——沒想到大人還是一心一意為南方人著想,倒是他們,負了大人了。”
“孩子不聽話,不能就丟掉他,總要好好教養才對。”劉毅看了我一眼,笑道:“姑娘也許不知道,其實家中除了我和舍妹,還有一個三子,但當年家父窮困潦倒,帶著我們赴京趕考,在揚州的時候因為實在過不下去,將三弟托付給了這裏的一對老夫婦。”
“哦?”我沒想到劉世舟大人還有這樣的往事。
“父親原本希望將來能再找回三弟,可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因為賦稅過重,那對夫婦已經被迫離開了原來生活的地方。”
“那,令弟沒有再找回來?”
“人海茫茫,怎麼找呢?”劉毅苦笑了一下,說道:“可父親卻知道,這就是因為朝廷不公造成的,所以極力促進南方廢黜賤民籍,減免賦稅,我繼承家父的遺願,有的時候我在想,哪怕找不回三弟,隻要能為南方的人多做點事,三弟總能在某個角落裏,過得更好一些。”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們父子二人都一直在幫南方的人,是因為他們有親人在南方,所以,他們也就真正的將南方的人當做了親人。
隻有這樣的情感,才能真正視天下人為子民。
劉毅看了看我,他的聲音原本就很虛弱,這個時候更低了一些:“所以,在下也拜托姑娘,舍妹當初年紀太小,對三弟沒什麼印象,所以不能理解在下與家父的心情,卻一直對家父被刺身亡耿耿於懷,如今我也——若她在皇上耳邊說什麼,還望姑娘能多勸諫。”
聽到這裏,我苦笑了一下。
我一個小小的宮女,戴罪之身,有什麼資格去裴元灝的耳邊說話,況且他現在——
可看著劉毅奄奄一息的樣子,我還是點了點頭:“奴婢盡力而為。”
劉毅一聽,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道:“這樣,我就能放心的告訴姑娘了。”
我一蹙眉,轉頭看著他:“大人,要告訴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