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慢慢的變得清晰起來,好像靈魂從千萬裏之外回到了這個身體上,對著我淡淡一笑:“嶽青嬰,你——還是不要活得太清醒。”
“什麼?”
“人,最好是難得糊塗。”
我越發愕然的看著她,常晴又看了看小念深,說道:“他這一次病得很重,到底能不能好起來隻能看他的命數,好好照顧他吧,若真的——那傅八岱也就不用進宮了。”
我一聽傅八岱的名字,立刻說道:“已經請到他了?”
常晴說道:“之前皇上往天目寺頒了旨,可傅八岱這個人倒是有些怪脾氣,居然說他現在已經有了徒弟,不想再入皇城侍奉皇子。”
我聽著,心裏也微微的一動——傅八岱,已經有了徒弟?
要說這人的脾氣,還是難改,居然就這樣明擺著抗旨,若是別的人,隻怕十個腦袋也不夠帝王刀砍的;可是,傅八岱竟然又收了徒弟,他都已經退隱天目寺,怎麼又會收徒弟;以他的脾性,什麼樣的人才能入他的眼,成為他的徒弟?
還是說,這個徒弟……
常晴又道:“不過那天本宮聽了你的話,也勸諫了皇上,所以皇上鬆了口,派人傳了口諭過去,隻要傅八岱的學生品行端正,可隨傅八岱入宮,為皇子伴讀。”
我皺著眉頭沒說話,常晴倒也並不責怪我禮儀不周,隻說道:“好了,明天去太廟,本宮還有一些事要去準備,你就在此好好的照看皇子吧。”
“是,恭送皇後娘娘。”
目送常晴離開後,我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心事重重的回到床邊照顧念深,又是用冰水給他潤臉,又是將藥酒塗抹在他手心和腳心,溫度終於稍微的降下來一些,可他仍然時不時咳嗽,能聞到呼出的氣裏有些異味。
這孩子,也不知內裏是怎樣的煎熬。
到了傍晚,我回了一趟臨水佛塔,將念深的事告訴了太後,太後一聽,也是眉頭緊鎖,說道:“爛喉痧?這種病可不簡單,若不當心,隻怕是會要命的。”
我的心情也很沉重,這種病原本就不容易治療,尋常人家的孩子患了這種病幾乎就是等死,即使是皇子念深,皇後說的話也是“看命數”,足見病情之險,更有甚者,即使僥幸病好了,也會留下一些難堪的後遺症。
太後輕歎道:“這孩子,命真是——”
她沒有繼續說,而是跪在佛龕前低誦著佛號,我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便準備去景仁宮,太後頭也沒有回,隻說道:“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咬了咬牙:“嗯。”
“你要知道,錯過了這一次,隻怕再要這樣的機會,就難了。”
“嗯。”
“值得嗎?”
我咬著牙,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說道:“無所謂值得不值得,我隻是不想即使將來找到了女兒,也睡不著覺。”
我聽見太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像是在笑,又像是歎息,但沒有再回頭,我朝著她俯身一揖,便出了臨水佛塔,又走到景仁宮去了。
。
我到的時候,正好藥熬好了送過來,我等藥涼了一些,便一手抱起小念深,一手拿著調羹小心的將藥喂到他的嘴裏。
小念深燒昏昏沉沉的,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我:“阿婆……”
“殿下,來喝藥。”
“……好苦……”
“殿下要乖,良藥苦口,喝了藥就沒那麼難受了。”
我說著,將一勺藥送進了他嘴裏,他勉強咽下一些,還是有的藥汁從嘴角流了下來,我輕輕的為他擦去,念深抬頭看著我,軟軟的道:“剛剛,我睜開眼睛,沒有看到阿婆,我以為——你不理念深了……”
我忍著心裏的酸楚,勉強笑道:“怎麼會呢?我會陪著殿下的。”
“真的?不要騙我啊。”
“不騙殿下,不過殿下要乖,喝了藥病才能好起來。”
他迷迷糊糊的,卻也聽我的話,自己長著嘴讓我把藥送進去,不一會兒半碗藥就喝完了,我小心的扶著他躺下,念深蜷縮在被子裏,還對著我說道:“阿婆,不要趁著念深睡著的時候就走啊,要陪著念深。”
我微笑著為他掖了掖被子:“殿下放心,我會一直陪著殿下的。”
他迷著眼睛笑了起來:“阿婆最好了,我覺得,阿婆就好像——娘一樣……”
我聽著他不倫不類的話,正想糾正他,這孩子卻已經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我伸手拂去他額頭上汗濕的頭發,輕輕道:“你的母親,是這宮中最有勇氣的人,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把你換回來。”
……
“我,不如她!”
……
想到這裏,心裏一陣難言的痛,淚水也有些壓抑不住的盈滿眼眶,我低頭擦了擦,便起身準備離開。
剛起身退了一步,便撞上了一具堅實的胸膛,有一種熟悉得仿佛浸入骨髓的氣息一下子將我籠罩了起來。
我的心裏一沉,慢慢的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