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隻覺心被狠狠的捏了一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脹痛蔓延開來,連四肢五體仿佛都失去了知覺。
他,應該是什麼心情?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所能記得起來的,隻是重見時,那個在竹林裏,薄霧彌散的清晨,他站在我麵前,眼神清冷,表情平和,用最平靜,最淡然的表情和口吻說——
“突然覺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裏,想出去走走,就這麼走了……”
就這麼走了。
他這樣說了,我便這樣信了,可原來,不是……
這個時候,我仿佛才突然明白過來,這幾個字,並不如他所說時的那麼平淡。
我還是太相信他了,也是因為再度重逢的他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樣的冷靜和強大,可以在朝堂之上運籌帷幄,可以在拒馬河穀力抗強敵,這樣的他幾乎讓我忘記了,當初的他,並不是劉輕寒,而是劉三兒,一個最普通,也最平凡的漁夫;他沒有學識,沒有依靠,在牢獄中失去了母親,我這個妻子也給了他最痛徹心扉的一擊,失去我和離兒,連一直瘋癲,視他為依靠的殷皇後也失去了蹤影,在那個下著冰雨的寒冬,離開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地方。這樣一個人上路,他的背影有多孤單,他的內心有多淒涼?
與其說那是他要去四處走走,不如說,那是一種自我的放逐。
因為什麼都失去了,因為什麼都不在乎了。
想到這裏,我隻覺得眼睛一陣一陣的發燙,淚水幾乎要湧出來,急忙伸手捂住了顫抖的唇。
雖然傅八岱看不見,但卻好像完全能感覺得到周圍的每一點變化,他緩慢的轉過頭來向著我,輕輕的歎了口氣:“老夫說這些,並不是要你難過,隻是想讓你明白。”
我抬起頭來,眼前一片水光朦朧:“明白什麼?”
“你和他的緣分,可能已經過去了,也可能,還沒到。”
“……”
“但,都不是現在。”
“……”
“你和他,一個心在北,一個人要向南,是南轅北轍的。”
南轅北轍,聽到這四個字,仿佛有一座警鍾在耳邊重重的敲響,我隻覺得整個人都被震得發懵,就這麼懵懵懂懂的轉身往外走,剛剛走了兩步,又有些茫然的回過頭來望著傅八岱:“當初,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他的平靜仿佛裂開了一道裂痕。
我繼續望著他:“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放棄?”
“……”
這一回,輪到他沉默了,從入京到現在,我已經很少見到他這樣的神情,也許,人可以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分毫不差,但唯有一點,是人無法掌控的。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慢慢的抬起頭來望向我:“你告訴老夫,感情是什麼?”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我,但下一刻便冷冷一笑:“感情是什麼?能說得清楚的,就不是感情了。那本來就是人身上最不能理智的東西。”
傅八岱聽了,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眉尖一蹙:“什麼?”
“你錯了。”
“……”
“感情,是有一半可以很理智的。”
“……”
我越發不解的看著他,傅八岱拄著拐杖慢慢的走過來,平靜的說道:“你會去對一個殺人放火,****擄掠的惡人,動感情嗎?”
“當然不會!”
“那麼,一個人的品性寬容,善良,正直,無私,光明磊落,剛毅不屈,你就一定會對他動感情嗎?”
我淡淡的一撇嘴角:“若對方是個好人我就去愛,那我成什麼了?天下好人千千萬萬,我便都要去愛不成?”
傅八岱嗬嗬的笑了起來:“不錯。所以老夫才說,感情有一半,是很有理智,但有一半,卻是會沒有理智。”
“……”我望著他。
“你當然不會去喜歡一個品性不好的人,哪怕他富可敵國,權傾四海,對你溫柔體貼嗬護備至,你也不會一定就要去喜歡他,這就是你的理智,也是一份好的感情當有的理智;可是,世上品性好的人很多,你卻偏偏隻會認定一個人,而對其他的好人都不會動感情,這就是感情的不理智,說不清,道不明。”
我皺了一下眉頭,對他所說的不置可否,卻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慢慢說道:“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說,你當初的選擇,是和現在,輕寒的選擇一樣的?”
他淡然的一笑,那雙混沌的眼睛帶著十丈紅塵中難得的清明的光望向我:“老夫說的,不是自己。”
“……”
“而是她。”
我的臉色一僵。
“輕盈,當初的事,是你母親自己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