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整個皇城幾乎已經絕跡的幹淨……
和智慧。
然後,我就走了進去。
她一看到我出現,倒是嚇了一跳,那雙眼睛,就像我在圍場裏曾經差一點射殺的那頭小鹿,又幹淨,又無辜,因為我突然闖入充滿了驚恐。當初,我沒有射那頭鹿,而她——我在那一刻就好像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要傷害她。
而且,我發現她的儀態很好,雖然行的是宮女的禮,卻不卑不亢,比起那些王公大臣的女兒,都更端莊。
我問她找一本生僻的古籍,其實,我隻是想在內藏閣多呆一會兒,多看她幾眼,多跟她說幾句話,沒想到她很快就找到了,我才發現她把內藏閣所有的古籍都按照年曆編冊,整理得清清楚楚,這是皇家書苑一直想做,但一直無暇去做的事,沒想她一個小小的宮女,竟然就做成了。
而她拿著那本書去入冊的時候,雖然她藏起了平時用廢的那些紙,但我還是看到了,上麵留著她的字跡,是一筆好靈飛經。
我才知道,在內藏閣,藏著一個稀世珍寶。
那個時候,我發現,我的眼睛已經沒有辦法從她的臉上移開了。
也許,那個女孩子並不是絕頂的美人,我也真的見過不少傾國絕色,她比起她們來,的確遜色,或者說,淡了很多。
可是,不管你相不相信,在見過淡淡的風景之後,我就看不到別的濃墨重彩了。
乍見蓮花,方知牡丹非為美,貴耳。”
他說完這句話,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幾乎已經聽得驚呆了的我,吃力的抬起手來,用掌心摩挲著我已經被淚水****了的臉頰,眼中是近乎癡迷的光芒,輕輕一笑,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一樣。”
又是一陣滾燙的眼淚湧落下來,頓時沾濕了他的手掌。
怎麼可能呢?
我怎麼可能,還沒變?
這麼多年了,我經曆的那些,又怎麼可能還和當初那個在內藏閣裏,對自己的人生、未來,一切都充滿期盼的女孩子一樣,我這半生的情殤,斑斑累累,又怎麼可能還和那個剔透玲瓏的心境一樣?
我哽咽著道:“我不一樣了。我早就,不一樣了。”
裴元修沒有說話,隻是仍舊眼角彎彎的看著我,眼睛裏是充滿暖意的笑容,他說道:“後來,我經常去看你。”
“……”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道:“可我——”
“對,你不知道。”
“……”
“我看著你的時候,你從來都不知道。”
“……”
“所以,我知道你笑起來的時候,右邊臉上,有一個淺淺的笑渦;我聽過你講故事,你給那個瑜兒講一鳴驚人,講破釜沉舟,講負荊請罪的故事,我都聽過;我知道,你喜歡李白的詩,又深諳隱靈教外放靈子的社稷製衡之道,雖然你說的,那個瑜兒完全就聽不懂……也許,正是因為聽不懂,你才會對她說;我還知道,你平時很節儉,得到的賞賜,每月的月俸你都存起來,幾乎不用錢,但你卻會花錢去照顧被關在冷宮裏的一個朋友。”
“……”
“我更知道……”他看著我的眼睛,慢慢的說道:“你不想攀龍附鳳,不想跟我們任何一個皇子扯上關係,你隻想安安靜靜的渡過在宮裏的幾年,然後出宮,去過隻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臉色就白一分,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的臉色已經蒼白了。
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甚至連瑜兒經常說那些來羞我的話,連我心裏所想,曾經無意中對瑜兒透露的話,他也都知道。
我完全沒有想到,我以為的自己的人生,原來也有別人的足跡。
隻是他一直在我的身後,靜靜的守候著,所以他的足跡,我從來沒有看到,他的目光,我從來沒有珍視……
“青嬰。”
他叫了我的名字,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了一些,我幾乎不敢,又不能不抬起頭去對上他的目光,那深黑的眸子裏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望著我,一字一字的道:
“我一直深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