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麼樣——
我們贏了!
意識到這件事的我,整個人都有些脫力,被裴元修用力的抱進懷裏,他的臉上甚至浮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在我耳畔柔聲道:“沒事了。”
這時,一陣馬蹄聲朝著我們走了過來,抬頭一看,是裴元豐。
他身上好幾處中箭,血沿著被他砍斷的箭頭流出來,又慢慢的幹涸,臉頰上滿是血汙和塵土,卻一點也掩蓋不住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透出的勝利者的悍然之氣,他翻身下馬,看了我們一眼,沒說話,又回過身去,雙手將薛慕華從馬背上半扶半抱著攙了下來。
幾乎和我一樣,薛慕華的兩腳一落地,也軟了一下,差點摔倒。
裴元豐急忙抱住了她,柔聲道:“沒事吧?”
“……”她無聲的搖了搖頭,裴元豐又轉頭看向我們:“你們呢?”
“還好。”
“幸好,幸好這些援兵及時趕到,否則——”他的話沒說完,其實也不必說完了。如果援兵不到,也許這場戰鬥就會像當年一樣,變成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隻不過,被殺的,是我們自己。
幾個人這麼站著,都有些相顧無言的感覺。
這時,旁邊的屠舒瀚和聞鳳析,也都策馬走了過來。
那兩個屬於朝廷的將領一見麵,倒有幾分尷尬,我隻看著他們倆一拱手,來回說了什麼,就不清楚了。
隻是,這樣一場大戰之後,人和人之間的那些情緒——憤恨、厭惡、妒忌、仇視,似乎都湮沒在了戰火硝煙當中,甚至連蜀軍和朝廷的兵馬,這一刻都不再分彼此,大家相視一眼,未必能一笑泯恩仇,但在最危險的時候,所能依靠的,也許隻有彼此而已。
看著這一片戰火後的場景,不由的有一絲感慨。
這時,來自草原的那批人馬慢慢的往後退去。
我們立刻察覺到了什麼,可要阻攔他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這個口,隻能看著那些人慢慢的調轉馬頭,朝著之前他們的來處,那座高大的山丘走去。
東方的天空,露出了第一道光。
山丘上的人馬被照亮了。
我看到了那個寂寞而消瘦的人影,矗立在山丘上,座下的戰馬一邊低頭啃咬著腳下的青草,一邊輕輕的跺著地麵,倒顯出了幾分閑適之意。
整整一夜,他沒有上前一步,也沒有後退一步,好像一位遠在雲端的神祗,無悲無喜,站在這十丈紅塵之外,遠遠的看著這一片混戰。
但我不知道的是,這一夜,他的目光,是否隻看著一個人。
隨著陽光揮灑,他的身後慢慢的走出了另一騎人馬,高大壯碩的身影十分熟悉,是前不久才剛剛在武威城揮別的洛什,離得那麼遠,我幾乎看不到他的模樣,隻隱隱的感覺到他的目光格外的冷,瞥了我們一眼之後,伸手扶住了黃天霸的肩膀。
他應該沒有用力,隻是將手放在了黃天霸的肩上,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瞬間,好像有一座山,一下子壓在了他的肩上。
我看到那個原本傲然挺立的身影,微微的頹了一下。
然後,他們的馬慢慢的掉轉頭,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就這麼走了……
就這樣,走了?
心裏的酸楚比任何時候都更甚,一波一波的湧上來,幾乎讓人落淚,而這個時候,裴元豐遠遠的望著那個山丘上的身影,又看著那些退出戰區的鐵騎兵,若有所思。
他的身邊,薛慕華也看著那一幕,輕輕的說道:“元豐。”
“嗯。”
“那些——是些什麼人?”
“是勝京的兵馬。”
“勝京?那在山丘上的,我看見那邊有個人影,看了我們一夜,也是勝京的人?”
裴元豐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複雜得仿佛千言萬語都說不清,也道不明。
我也明白,這個時候,不管裴元豐說什麼,都是錯。
他隻能沉默。
幸好,薛慕華也沒有再多問,此時,那些咬牙支撐了一夜的傷兵終於撐不下去了,紛紛倒地,經受不住傷痛的呻吟了起來,她一聽,急忙說道:“我過去看看。”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裴元豐看著她很快便走近了那些傷兵,開始蹲下身來幫著他們一個個的止血、縫合傷口,撕下自己的裙角繃住傷處,忙得完全顧不上這裏。他沉默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慢慢的看向了那個土丘上,晨光下,那慢慢消失的身影。
而這時,一陣風卷著遠處的水氣和清冷吹過,將大片的血腥味吹散,卻也讓我的頭腦冷靜了下來,我突然全身哆嗦了一下,裴元修立刻感覺到我的異樣,低下頭來看著我:“青嬰,怎麼了?”
“離兒。”
“……”
我的呼吸一下子僵住了,顫抖著一把抓住他的胸襟:“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