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不願出惡言的緣故,正覺又頓了一下,無聲的點了點頭。
我下意識的想問為什麼,可話剛到嘴邊,卻止住了,改成了:“你們的婚期,是什麼時候?”
“九月初九。”
“……”
我皺了一下眉頭。
九月初九,也就是在父親於西山雲赤峰遇見母親的三天之後,他趕回成都,拒絕了那門親事。
僅僅三天的時間,而從西山趕回成都,大概就需要三天的時間。
我幾乎不敢去想象,他那時是怎樣的心情。
在喜堂上,拋下了一身紅衣的新婦,而後,又撕裂了雲赤峰的那一抹霞影。
可薛芊的這些年,心裏隻有對他的愛,和對母親的恨。
想到這裏,不由苦笑。
為人子女,不能議父母之過,可在人的心裏,又怎麼能沒有那一杆公平的,衡量是非對錯的稱?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心中那一點隱隱的羞怒,正覺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說道:“身曆十萬八千劫,而知皆是幻相。輕盈,你可明白?”
我點點頭。
“既然,兄長是薛二小姐的劫難,薛二小姐應此劫,完此緣,驗此證,方得娑婆世界,寶象莊嚴。”
“二叔覺得,顏夫人如今得到的,是婆娑世界麼?”
“心安處既靈山。各人有各人的修羅場,自然,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各人有各人的修羅場,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明明很淡,可聽在耳中,卻仿佛雷霆萬鈞,震得我一時間有些發聵。
顏老夫人的愛恨,我所眼見於前,但實際身處千裏之外,未必真能見聞體驗。
而我自己的酸甜苦辣,也絕不是別人的一言一語,所能說明的。
我驀地明白過來。
難怪,十重戒的第四重,是“不妄語”。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淡然一笑,抬起頭來看著正覺和尚那清淨無波的雙眸時,突然想到了什麼,輕輕道:“那——二叔是誰的劫數呢?”
我問這句話,其實是有些冒犯的。
對於一個已經出家多年的高僧大德,或許出家在世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如他所說,心安處既靈山,所以他也並不諱言稱呼自己的父親、兄長,可是,要問起他是誰的劫數,這顯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所以,他有了一時的怔忪。
沉默了一晌,他慢慢的說道:“貧僧,大概就是阿嫻這一生的劫數吧。”
阿嫻……?
我幾乎是愣了一會兒,才茫茫然的想起來,這似乎是他的妻子,我的二嬸的閨名。
阿嫻。
不怪我對這個長輩沒有什麼印象,因為她在我記事之前就已經過世了。而二叔出家為僧,自然不會有人閑的去談論他在世時的妻子。
雖然,我現在也突然很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有這樣嫻靜的名字,嫁入顏家之後,卻幾乎沒有留下半點存在過的痕跡。
我輕輕的問道:“二嬸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正覺淡淡道:“她是個浣紗女。”
浣紗女?
“她在染坊做工,那家染坊會染一種很特別的紅色的紗。那種紅——蜀人稱為‘柔胭’。”
柔胭?好美的名字。
我的腦海中幾乎浮現出了那樣一幅畫麵,清淩淩的河水中,一團柔柔的,仿佛胭脂落入水中漸漸化開一般的輕紗,被一隻白玉般的手輕拂著。那紗仿佛也有了生命,每一波,每一漾,都隨著柔軟的指尖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