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柔胭!
正覺曾經提過的,二嬸當年是個浣紗女,她做工的那家染坊,會染一種很特別的紅色,蜀人稱之為——柔胭。
我低頭看向他,隻見他那張如玉一般的臉龐透著一絲淡淡的冷意,那雙眼睛也看著風過之後,正覺身上已經重新落下的衣角,半晌,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慢慢的抬起頭來,那些僧人此刻已經將正覺的遺體抬著,慢慢的走出了大門,夜幕中,隻能看到他瘦弱的身影,靜靜的在燭火下盤坐著,仿佛那一夜,他安安靜靜的告訴我,他這一生,大概是阿嫻的劫數。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在他身上,在層層疊疊的僧袍之下,他還係了一條汗巾在腰間,而那汗巾的顏色,正是他曾經跟我提過的,柔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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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
但整個天目寺,還是燈火通明。
燭火和誦經聲一路沿著山勢而上,幾乎在寺裏點燃了一條火龍,我們幾個人也跟在送行的人群中,就連顏輕塵,也由那幾個侍從抬起他的輪椅,穩穩當當的上了山。
一直到了塔林。
這裏早已經有許多僧侶打點清楚,在塔林中央,一塊巨大的空地上,用木柴搭起了一個寬敞的高台,那幾個僧侶抬著正覺的遺體慢慢的走上去,將他放置在了高台之上。
然後,那些和尚們又圍繞著那個高台,一個個席地而坐,再一次誦起了往生咒。
這座塔林,存放著天目寺中曆代高僧的佛骨,每一座石塔,此刻都仿佛幻化成了那位高僧,靜靜的守護著這天目寺的清淨,靜靜的注視著,這位高僧大德的最後一程。
可我的心裏,卻越來越亂。
“朝聞道,夕死可矣……貧僧自認,這一生朝夕之間,無一虛度之時……”
“這世上,沒有無憾的人生……”
“各人有各人的修羅場,自然,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貧僧,大概就是阿嫻這一生的劫數吧……”
……
正覺的那些話,不斷的在我的耳邊,腦海中回響,盤桓,仿佛無數的雨滴從天而降,落入水中,將原本平靜的水麵擊得不斷的泛起漣漪,一個緊跟著一個,好像此刻我心中的疑團。
就在這時,所有誦經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而在遠處,又一次響起了撞鍾聲,渾厚的鍾聲在夜幕中慢慢的激蕩開來,好像震懾到了每個人的心裏,滌蕩盡了所有的汙穢。
那兩個一直跟從他的僧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每人手中持著一隻火把,慢慢的走向那座高台。
火光,映在我的眼中,仿佛將夜色都要點燃。
就在他們兩俯下身去,正要將火把投進去的時候,原本寂靜的塔林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等等!”
那兩隻火把頓時僵在了空中。
火焰的照耀下,我蒼白的臉龐竟也微微的反著紅,而塔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循著剛剛響起的聲音看過來,看向了我。
我站在人群中,一時有些怔忪。
連身旁的顏輕塵也微微的蹙了下眉頭:“姐姐?”
我說不出話來,隻覺得心跳得厲害。
又沉默了一下,一位老僧慢慢的從地上站起身來,走到了我的麵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女施主,剛剛是你喊等的?”
“……是。”
“女施主,可還有未盡之事?”
“……”我沉默了一下,搖頭。
“女施主,可還有話要對正覺訴說?”
“……”我仍然搖頭。
“那女施主為何喊停?”
“……”
我咬了咬下唇,用幾乎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想你們再等等。”
“等什麼?”
“等——等一個人。”
“什麼人?”
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顫抖得厲害,唇瓣不停的開闔著,卻有些說不出話來,見那老僧蹙眉,但還是緩緩的說道:“女施主,正覺的時辰,已經到了。”
說完,他點點頭,便轉身朝著那兩個僧侶,抬起手來——
就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再等等!”
那老僧此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花白的眉毛皺在了一起:“女施主,你到底要正覺等誰?”
“等——等,等輕涵。”
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下意識的僵了一下。
半晌,站在人群中的劉輕寒走出來了一步,一臉疑惑的看著我,輕聲道:“我,我在這裏。”
他的話剛說完,就在我們身後,塔林的石門外,一陣沉重的馬蹄聲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