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麵王。
這三個字仿佛帶著魔力,在這一刻,解開了一個魔咒。
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一樣,那三個帶著魔力的字將他一下子從現實拉回了過去,他一時間竟連呼吸都忘記了,整個人僵硬的站在那裏,那隻手慢慢的放了下來,無力的垂在了身體的一側。
我看著他,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而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他的那隻手又一次慢慢的抬了起來,卻是伸向了他自己的臉。
那個猙獰的鐵麵具,被他自己取了下來。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雖然很多年前,當我被洛什的人抓去勝京的路上,就已經從巴將軍的口中知道了鐵麵王,聽說他的那些傳奇經曆,更知道了他的容貌和黃天霸極為相似,但真正看到那張俊美得宛若天成一般的臉龐時,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得一切都應該隻發生在夢中。
可是夢中,又怎麼會有如此真實的感覺?
我的夢裏,又怎麼會看到黃天霸年華老去的模樣?
他與我父母親同輩,早已年過半百,再英俊貌美的人,當青春逝去之後留下的就隻有滄桑和蹉跎。可他,卻依舊還有著往昔玉麵飛揚的風采,那張臉的輪廓仍舊清晰,額頭飽滿,鼻梁挺拔,棱角分明的嘴唇不厚不薄,整張臉都俊美得恰到好處,而這些還不是他和黃天霸最相似的地方,最相似的,是那雙明媚到幾乎帶著風情的眼睛,形狀優美,黑白分明,好像上天在最愉悅的時候,賜給了他這樣的饋贈,又順手將漫天的星光,都融入進了他的眼中。
如果說,黃天霸的眼睛是一泓酒泉,泉香酒洌,引人入勝,那麼他的眼睛就是這一片浩瀚的海,深邃而優雅,令人無法自拔。
而這樣的眼睛,又看了多少的人世滄桑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竟似也看到了這些年的滄海桑田。
當然,滄桑也不止在他的眼中,我從巴將軍的口中就知道,鐵麵王雖然容貌俊美,但是個鐵骨錚錚,在馬背上征服四野的硬漢,他從來對自己的容貌都不甚在意,否則,也不會常年帶著一個青麵獠牙的鐵麵具示人。他這樣的男人,自然也不會像那些女人,或者白臉小生一樣去嗬護自己的容貌,我現在看到的他,臉色黝黑,皮膚粗糙,形狀完美的唇瓣上全都是被海風吹裂開的口子,又給這樣一張俊美得過分的臉加上了一些不和諧的“紋飾”。
若是讓那些視容貌為生命的人看他這樣“糟蹋”自己,隻怕要痛呼:“聖所哀!聖所哀!”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不知是沉溺在往事中,還是沉溺在對他的震撼中,一時竟也移不開眼。
過了許久,我才輕輕的道:“伯伯。”
他看著我看他的樣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得,沒有立刻開口。
我又開口,已經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我,一直很想見到您。”
我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卻慢慢的說道:“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見到你。我一直以為,也許有一天,懷音會來見我。”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我從他那一眼中分明的看到了一絲仿佛失落一般的悵然,然後他說道:“你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娘。”
我笑了一下。
可不知為什麼,這一笑,眼淚卻一下子湧了上來,幾乎要奪眶而出,但我隻是咬牙忍耐著,甚至笑著說道:“可是,有一些見過我,也見過我娘的人,都說我像他。”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仍舊搖頭,淡淡的說道:“你不是她。”
“……”
這一刻,我仿佛也明白了過來。
在很多人的眼裏,我性情脾性像我娘,可在他的眼中,我長得並不像我娘,就連讓他勾起一絲對往昔回憶的相似容貌都沒有,而我的性情再像她,我也不是她。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尷尬的笑了一下。
好像一個劣質的仿冒品,被放到了一個真正懂得的人麵前,所有的蹩腳的紋飾就都成了一種笑話。
他卻絲毫沒有察覺,或者說即使察覺到了,也不會在意我心中的尷尬和落寞,隻問道:“你的母親呢?她來了嗎?”
“……”
我一時沉默了下來。
如果說之前,我還會和薛芊去爭辯,但現在,鐵麵王就站在我的麵前,他提起我娘時眼中的那種光芒也是什麼都遮掩不去的,在這個時候,若再要說他們之間,或者說他對我娘毫無傾慕之情,未免就是睜眼說瞎話了。
所以,當那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我也感到了一絲艱難——
“她,去世了。”
話音剛落,他拿在手裏的那個鐵麵具就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沉重的聲音在這寬敞的房間裏回響起來,更放大了無數倍,隆隆不絕於耳,震得人心都顫了起來。
他整個人都僵了一下,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的母親,她過世了。”
“……”
“已經很多年了。”
說完這句話,我反倒平靜了下來,卻也無法再說其他的,尤其看著那張好像鐵麵具一般的黝黑的,滿是堅毅神情的臉上,此刻突然出現了一個裂縫,他的悸動和茫然都在這一刻,在眼中無限閃爍的光芒中毫無遮掩的暴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