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聽見顏輕涵淡淡的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要當駙馬了,若在接手我在西川的產業,隻怕有不少的諫官要彈劾你了,對嗎?”
我的心裏一沉,看著他眉間的褶皺更深了幾分,沒有開口,但也默認了。
“我要說的是,你跟著老師進京這麼多年了,難道連這點分量都沒有?”
“……”
“我的產業,你不要,也不過是荒廢了。”
“……”
“你要了,我在這世上,就還能留下些東西。”
“……”
說著,他又費力的將手抬起來,那扳指舉到劉輕寒的眼前,臉上坦然的露出的“隨便你”的表情。
這一回,劉輕寒沒有太多的猶豫,伸手接過來。
他將那扳指戴在手上,因為顏輕涵的手指太細了,他戴著的扳指劉輕寒就未必合適,但他還是戴上了,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會如何處理你的家產?”
顏輕涵一笑,慢慢的閉上眼睛。
一邊閉眼,他一邊說道:“你以為,我閉上了眼睛,還會去管那滔天的海浪?”
他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沉,越來越細弱,當他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幾乎已經細若蚊喃,完全聽不到了。
而他,也沒有再睜開眼睛。
劉輕寒驚得瞪大了眼睛,急忙伸手那戴著紅玉扳指的手,去抓住了顏輕涵垂落下去的手。
那隻細瘦的手,已經完全無知覺,從他的指尖劃過。
我的心,也徹底的沉了下去。
看著那蒼白的,已經沒有一絲生氣的臉,我隻覺得頭腦一陣發脹,眼睛也脹痛得厲害,甚至連他的臉在視線中都扭曲了,隻剩下滾燙的淚水不斷的湧出,低落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那斑斑血跡,被我的淚水浸濕,再一次滑落下來。
可他,已經沒有了聲息。
我輕輕的喊了一聲:“輕涵?”
沒有回應。
他的眼睛閉著,長而細的睫毛覆在薄薄的眼皮上,仿佛蝶翼一般。
卻,不會再振翅高飛了。
他這一生,飛到了現在,終於要駐足於此。
我伸手去,想要撫摸他的眼睛,可還沒有觸碰到他,力氣卻已經支撐不住,我忍不住哭了起來:“輕涵!輕涵……!”
我哭了起來,連同一旁的薛慕華也落下了淚,裴元豐隻是紅著眼睛看著這一幕的發生,許久,伸手撫著薛慕華的頭,將輕輕啜泣的她慢慢的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而我,長久以來支撐著自己的那股力氣,也終於在這一刻,因為哭泣,因為眼淚而崩潰,幾乎要跌倒下去,在我身邊的劉輕寒立刻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在我瘦弱的肩膀因為痛苦而不停顫抖的時候,他皺緊了眉頭,輕輕的將我的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眼淚,如泉湧一般,***了他的肩膀。
顏輕涵……死了。
我的堂弟,這個掀起這一場驚濤駭浪,引起幾乎整個中原所有權力中心的人都冒險出海,也讓我母親當年埋下的眾多謎團揭開大白天下的人,我在這世上已經僅存不多的親人,走了。
他這一生,何其漫長,又何其短暫,生於錦繡叢中,卻活在痛苦的深淵裏,從沒有一天是自由的,愉快的,直到他死,我都不知道,他的靈魂到底有沒有得到解脫?
還是,他帶著這樣的苦難,又要去開始下一個輪回?
沒有人知道。
就在我靠在他的肩上哭泣的時候,我感覺到劉輕寒仿佛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他的呼吸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不知是因為那個回頭的動作牽動了他肩膀上的傷,還是那一眼他看到了什麼令他驚恐的事,我感覺到他的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子,然後那扶著我胳膊的手慢慢的鬆開了。
我抬起頭來看向他。
他的臉上,染著血的地方,完全看不出臉色,而蒼白的地方,則愈加蒼白了起來。
我頓時意識到了什麼。
手腳都是虛脫的,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給我支撐了,我伸手撐著地麵,慢慢站起身來,因為虛弱而踉蹌了兩步,就看到我們的來時路已經完全被吞沒,火海洶湧咆哮,幾乎也已經要蔓延到我們這裏,炙熱的溫度被海風一吹,反而越發助長了那火焰的氣勢。
我又回過頭,看向海麵上。
那些船隊已經越來越近。
這個時候,已經能看清那些船,和船上行動的人,而我一眼就看到,那兩艘格外巨大突兀的領航的船,船頭上都站著許多的人,旌旗飄揚,氣勢逼人,而有兩個人,分別站在船頭最前端的地方。
仿佛,也在看著我。
其中一個,一身明黃色的長衫,衣衫被凜冽的海風卷著在風中飛揚,仿佛燃燒的烈火,有一種壓倒一切的強悍;而另一個,也屹立在船頭,一身白衣翩翩,如同雲霞籠罩在他的周圍,氤氳不散,仿佛謫仙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