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問完,就看到她微微低垂的眼眸。
而我立刻就明白過來,也有些後悔問出了這句話。
還能為什麼——她已經知道了那是她的父親,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親生父親身上傳遞的父愛,這個從出生沒多久就離開了父母的孩子,就算有裴元修的寵溺,韓若詩和韓子桐的照顧,但終究不是在親生父母在身邊,她不可能沒有缺憾,也不可能沒有渴望。
她希望我能過江,和裴元灝一起,陪著她。
這樣一想,我的心裏立刻湧起了一股酸澀,但眉頭也漸漸的皺了起來。
陪她過江,和裴元灝一起?
離兒說道:“隻要一天就好,你和爹一起,陪我玩好嗎?”
“……”
看著她那渴求的模樣,我幾乎心一軟就要答應了,但理智上卻又被拉回了一把。
我可以寬恕別人,但並不代表我會那麼快的忘記痛苦,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初被裴元灝禁錮在冷宮中的那兩年多,也不會忘記藏身臨水佛塔的日|日夜夜,更不會忘記在常晴身邊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怕見到他,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
我更不能忘記,是誰讓我逃離那樣的生活。
他付出了幾乎生命的代價,也毀了半張臉,而現在要我過江去和裴元灝相見,這無疑是羊入虎口,雖然他現在每一天看起來都是那麼平和溫柔,但隻要他一起那個念頭,一聲令下,我就又要陷入當初的困境裏。
我的下半生,不能再那樣度過!
我想了想,委婉的開口道:“可是娘——”
但我的話還沒說完,離兒就怯怯的開口道:“爹可能要走了。”
“……什麼?”
“爹,他也許要走了。”
“他要走?”
“嗯。”她點點頭,眼圈似乎也有些微微的發紅,說道:“今天白天逛完街之後,爹又帶我去酒樓休息吃點心,還聽說書。我們坐在二樓喝茶的時候,突然聽見樓下好大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摔東西,劈裏啪啦的,可嚇人了。”
我的心裏咯噔了一聲。
離兒說道:“我還以為,樓下在唱武生的戲呢。”
“那裴——你爹,他怎麼樣?”
“他?他就坐在那裏喝茶,跟什麼事都沒有一樣。”
“……”
“那個講故事的人給嚇壞了,後來,他還讓人拿了一錠銀子過去賞給他,要他好好的講故事。”
“……後來呢?”
“後來,那個吳大人就上來了,臉色很難看的樣子,請他‘移步’,兩個人走到另一個隔間裏去說話,其實我也聽到了,那個吳大人說有人受傷了,好像還說了什麼——‘危機重重’,還要他趕緊回京。娘,回京就是回京城,對嗎?”
“有人受傷了?是誰受傷了?”
“我也不知道,但看起來,應該是他的侍衛吧。”
“……”我皺起了眉頭。
離兒的描述不算太清楚,但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裴元灝今天,遇刺了!
但,刺殺他的人顯然沒有準備充分,所以他們在二樓聽書,刺客隻在樓下就被發現,並且在一陣打鬥之後被擒,吳彥秋上來請裴元灝移步,顯然是受過不能在離兒麵前暴露他身份的吩咐,如同當初我失憶時跟他在揚州府度過的那些日子一樣,他請裴元灝回京,顯然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揚州府,是劉輕寒收回,朝廷自己的地方,居然又出現了刺客!
這代表什麼?!
而吳彥秋說“危機重重”,請他回京,也就是說——他要回京城了!
他要離開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來江南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他在揚州,的確給南方的很多人造成了太大的危機感,甚至整個中原也變得不穩定起來,否則,何以明明已經被朝廷收複的揚州居然都出現了刺客,他若要走,的確能恢複之前的那種平和。
可是——
他真的會走?
我們之前一直在猜測,他南下到底有什麼目的,可現在幾乎什麼也沒發生,難道他真的隻是出海,為了根本“不存在”的佛郎機火炮而白跑一趟,現在就要兩手空空的回京城了?
我一時間有些怔忪。
仔細想來,我的確想不到,也看不出,他南下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況且,他現在畢竟已經是萬乘之尊,和之前的皇子身份不同,之前即使麵對回生藥鋪那樣的龍潭虎穴,在紅葉寺與長明宗的生死之約,他都敢赴,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如果揚州都出現了刺客,就如吳彥秋所說,的確是危機重重,他也的確不應該再留在皇城之外。
那麼,也許他真的要走了。
我低頭看向離兒,隻見她也望著我,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企盼和期冀:“娘,我希望娘在爹走之前,也過江,我們三個人一起在揚州呆一天,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