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來看看。”
“嗯?”
“沒事了,我先走了。”
然後,她的腳步聲響起,慢慢的遠了。
我半合著眼眸,靜靜的聽著她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外麵的風聲,和竹葉顫抖的悉索聲中,不一會兒,裴元修走到了這個臥榻邊,低頭看著我。
我垂著眼瞼,看著他的影子投在我的身上,像是也在無形中被他壓著,兩個人都沒有開口的沉默了許久之後,他說道:“子桐來這裏做什麼?”
“她不是說了嗎?來這裏看看。”
“那你們還說了什麼?”
我抬眼看著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聽說你要納妾了。”
“……”
“恭喜。”
這句話我說得很平淡,甚至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但卻像是有一把刀捅進了他的胸膛,我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眉心一蹙,臉上露出了一絲痛楚的表情。
沉默了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他慢慢的彎腰坐下來,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下意識的退開了一些。
我對他的感覺,其實有些說不清楚,很知道他不會打我,甚至不會罵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彈我一指甲蓋,但那種恐懼卻不是從這些打罵裏來的,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還在宮裏的時候,我是那個朝不保夕的小宮女,他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他平平靜靜,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定了那麼多人的生死。
從那個時候開始,那種恐懼似乎就根植在了我的心裏,雖然經過了那麼多年,也經過了那麼多事,仿佛已經要被時間的塵埃掩埋,可終究,當它再浮現出來的時候,一切的感知仍舊鮮活。
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退拒,他看了我一會兒,一隻手撐在我身邊的榻上,慢慢的俯下身來看著我。
“青嬰。”
“……”
“我和以前一樣,沒有變。”
“……”
“我就算娶了她,也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任何事。”
“……”
“你仍然——”他的話沒說完,我慢慢的偏過頭去,看向了窗外,他的聲音僵了一下,然後我便感覺到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掰向他,看著他漆黑的,甚至帶著一絲黯然的眼神:“你一直都是我最愛的女人,沒有改變過,也不會改變。”
我咬著牙,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其他的感官卻好像更加敏銳了一些,我甚至能聽出他的呼吸越發的沉重,也越發的炙熱,仿佛在胸中壓抑著什麼東西,連他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都仿佛給我的肌膚帶來了一陣灼燒的感覺。
然後,我聽見他說道:“那天,你要走的那天,是因為知道揚州的官員來了,你希望他們帶你過江,對嗎?”
“……”
“你想要去找裴元灝?”
“……”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來的人是誰?”
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看著他,聲音微微有些幹澀的說道:“吳彥秋?”
他的目光閃爍:“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而來?”
“……”
“妙言,已經被素素,還有顧平,送到裴元灝的身邊了。”
直到聽到這句話,我的心微微的一顫。
妙言!
他們真的已經成功了,妙言已經被送到裴元灝的身邊了!
這一刻,我隻覺得心跳都加劇了起來,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掙紅了。
不管我的現狀如何,也不管我跟她是否會繼續分離下去,但她至少已經回到了裴元灝身邊,裴元灝說過,他的身邊有兩個人精通易經,這樣的話,也許妙言的失魂症真的可能會治愈。
我的女兒,不用像個無魂的木偶一樣,度過她的一生了!
然而,就在我稍感慶幸的時候,裴元修又接著說道:“我告訴他,把妙言送到皇帝的身邊之後,你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
“他今天,也已經起駕回京。”
“……”
裴元灝已經回京了。
我的心裏驀地一陣空洞,裴元灝離開揚州,那就意味著我想要借助他的力量離開金陵,已經不可能了;但,他一回京,也同樣意味著,妙言的病可能很快就能得到治療。
那又悲又喜的情緒一時間擭住了我,讓我有些無所適從,而就在這時,裴元修捏著我下巴的兩根指頭微微的用力,抬起我的臉來,我抬眼看著他,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裏無比堅定的目光,和他的聲音,平靜而沉重的在我的耳邊響起——
“你們之間的一切羈絆,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