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入宮的時候,頭發剃得隻有寸餘長短,頭發花白,看起來像個苦行僧,就算後來在宮中沒有再繼續剃頭,但頭發也一直沒有太長,可現在看到他的頭發已經長長了,用一條布條隨意的束在腦後。
那頭發,是雪白的。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了,或者屋外那滿天飄飛的鵝毛大雪落到了他的頭上,他就白頭了,可當我一步一步走過去,一直走到桌案的麵前,低頭看著,卻更看清了那一根一根的白發,如銀絲一般,皓白如雪。
我僵在了那裏。
而這位白發老人仍舊握著手中的筆,低頭奮筆疾書,等到他寫完了最後一行,鄭重的落下最後一筆,才像是鬆了口氣似得,一隻手摩挲著,摸到了桌上筆架的位置,慢慢的將筆放了上去。
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我。
“你回來了啊。”
他的聲音,明明是熟悉的,但我卻記得,過去的他,每次開口的時候都是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和淡然,仿佛一泓天然帶著甜意的泉水,就算隻是聽他說一句話,吟一首詩,也會覺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可現在,聲音還是他的聲音,卻蒼老得如同這屋子裏堆積的簡牘,記錄的還是那些文化,卻已經老得快要讓人分辨不清了。
我慢慢的跪坐在桌案邊,他的麵前。
“老師……”
聽到我的聲音,他像是得到了一個肯定一般,又輕輕的點了點頭:“回來就好。我算著,你也該回來了。”
我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尤其看著他亂糟糟的,沒有好好梳理過的頭發,直接便問道:“是怎麼回事?”
“嗯?”
“老師的頭發——你是生病了嗎?”
“哈哈,”他笑了一下:“老朽,可沒有那個時間去生病。”
“那為什麼?”
他仿佛從我的聲音裏已經聽出了濕意和哭腔,輕歎了口氣,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將剛剛寫好的那本冊子捧起來,對著上麵的字輕輕的吹了幾口,這個藏書閣陰冷潮濕,大概也是因為之前火燒集賢殿的仍有餘悸,這裏的煙火更是絕跡了,所以他都寫完了一會兒了,字跡還沒有徹底幹透。
吹了幾口之後,終於看見墨跡慢慢的變幹了。
然後,他把那本書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接過來一看,竟然是祝由十三科。
這是已經絕跡了的古籍,相傳是軒轅黃帝所著,我都隻在人手口相傳間聽說過這東西,沒想到真的有,而且在他的筆下見了真章。
這時,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老師,這是——”
“當初我從西川帶到京城來的古籍裏,就有它,”他說著,長歎了口氣:“可是,當初那一場火,沒了,什麼都沒了。”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老師,你是在錄當初的古籍?”
“不錯。”
“……”
之前念深說他在這藏書閣裏錄古籍,我還以為他是和當初交代我一樣,拿一些孤本來重新抄錄,現在我才回過神來,他的眼睛已經瞎了,如何能看得到,又怎麼可能去做抄錄的工作?
他要錄的,不是現存的那些孤本古籍,而是他還記在腦子裏的,已經被付之一炬的古籍!
他和我一樣,用蓮花盤坐的姿勢,封閉自己的五識,進入精神境界的最深處,去回憶起那些被他收藏的,卻沒有保留下來的古籍古書,然後,再在醒返過來之後,筆錄下來!
我轉過頭去,看向一旁的書架。
難怪這兩個書架上的書擺放零散,而且不像其他書架上堆了那麼多,因為這上麵的都是他憑借自己的記憶錄下來的。
四年了,不過十來本!
我低頭,看著他雪白的頭發,突然明白過來什麼。
“老師,你的頭發——”
聽到我顫抖的聲音,他像是也明白了什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然後說道:“我知道。”
“……”
“但也顧不上了。”
“……”
“趁我的血還沒吐完,能錄幾本,是幾本吧。”
“……”
是的,當初我隻是想要回憶在鐵家打開的那張絲帕上的地圖,都吐了血,而他——他回憶的,是那麼多的書,而且很多是書冊已經腐朽,他隻翻看過一遍的,要這樣硬生生的錄下來,耗的不是他的精神,而是他的精血!
我隻覺得胸口一陣震蕩,痛不可言,望著他:“老師……”
話沒說完,我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神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