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一次接我進來,其實就不為什麼事,純粹隻是他想要見我了,趁著天氣晴朗,隻有風吹過的時候,會把屋頂積壓的雪吹下一些細碎的雪沫來,我便和他一起在這集賢殿裏閑逛著,一邊閑談。
我知道,他已經念完了大學中庸,他做的文章,傅八岱也給過讚譽。
我笑道:“那,你父皇喜歡你做的文章嗎?”
這麼一問,就看見念深腳下的步子滯了一下,臉色在晴朗的天色下也微微的黯然。
我立刻心裏咯噔了一聲:“嗯?”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沉悶的說道:“父皇不太喜歡我做的文章。”
“哦……”
“父皇總是說,我的文章太軟了。”
“……”
“他不喜歡。”
“……”
一聽他這麼說,我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
裴元灝未必不喜歡這個兒子,但對於這個“太子”,他的確多有些不滿,從之前在揚州跟我說話的口氣我就有感覺了,現在聽念深自己說起來,也就更明白了,一個人的文章自然是表達這個人內心,誌向,最好的證明,裴元灝說他的文章太“軟”了,就跟他一直不滿這個孩子的脾性溫和柔順是一樣的。
念深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著我:“父皇還經常說我婦人之仁。”
“皇帝陛下這麼說的嗎?”
“嗯。”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就是前一陣子,父皇下旨,把楊萬雲手上的幾筆生意都收回來了,我就上書勸諫了父皇。”
我的心裏一動,但也不動聲色:“殿下為什麼要為這件事勸諫皇上呢?不過是幾筆生意而已。”
念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回頭看著我道:“不是那麼簡單的。”
“哦?”
“青姨,父皇這麼做,是為了錢。”
“……”
“前些年,朝廷頒布的新政,實際上在各地的稅收已經提升了不少,庫房裏的銀子比起父皇登基的時候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父皇還要收回那幾筆生意……”
我試探的笑道:“這有什麼不好?”
“青姨,”他的眼裏泛著深深的憂慮看著我:“國家,隻會在一種情況下,想要大量的花錢。”
“……”
“父皇現在這樣忙著,隻有一個可能。”
“……”
“就是為了——”
他說到這裏,又頓住了,像是不敢把那兩個字說出來,隻怕說出來,就會一語成箴,一切變得無法挽回。
但,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了。
其實,在當時裴元灝在楊萬雲的壽宴上頒下口諭,收回那幾筆生意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
他目前的政策正在緊縮,在“賺錢”,而國家囤積那麼大量的財富隻為一件事——
打仗。
雖然傅八岱之前跟他提過的,希望國家在十五年內不要有戰事,他在盡量的保持這一點,不過,總有些人不會按照他的心意行事,譬如——動作最大的江南。
裴元修要挑起戰事,是隨時的,裴元灝雖然不想打仗,但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準備那麼多錢,就是為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現在的朝廷,在慢慢的進入備戰狀態。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也沉重了一些。
也許,戰爭,真的會在我們想不到的日子裏,一觸即發。
我想了想,看著念深黯然的神情,說道:“那,殿下上書勸諫,皇帝陛下說了什麼?”
念深說道:“那一天,父皇把我叫到禦花園,我剛剛問過安之後,他就讓玉公公拿了一根荊條扔到我麵前,要我去撿。”
“……”
“我一拿,手上就被紮出血了,父皇就冷冷的問我,是不是痛。”
“……”
“我點頭,然後父皇把那根荊條撿起來,用刀把上麵的刺全都剔除了,然後再扔到我麵前來。”
“……”
“他說,朕動刀,就是讓你能好好的,拿穩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