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小小的插曲雖然讓我有點尷尬,卻越發覺得這位護國法師親近了起來,女人之間以談起美,就不那麼遙不可及了,我輕咳了一聲,強行忘記剛剛的事,然後繼續問道:“那,母親剃度修行,是誰引渡?又是在哪裏修行呢?”
護國法師笑道:“殿下這就是明知故問了。貧尼在此跟殿下談了那麼多鎮國公主的往事,又談起太上皇,為鎮國公主剃度的,自然是貧尼,她修行的地方,自然是西郊的衝雲閣。”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來,問道:“我記得高皇帝在立國之初,曾經想要進行一次明堂獻祭,卻沒有成功,後來——”
護國法師饒有興致的看著我:“看來就算沒有貧尼,殿下對當年的事也知道得不少。不錯,高皇帝第一次明堂獻祭沒有成功,所以,他親自到衝雲閣來向鎮國公主殿下請教,之後,才成功了。”
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
當初在起居注上看到這件事,我一直懷疑是眼前這位護國法師指導了當初的那場明堂獻祭,現在才明白,她畢竟隻是一個尼姑,這種國家的獻祭大殿她可能參與,可能知道某些步驟,但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詳細,甚至能指導整場獻祭,原來,高皇帝請教的不是她,而是我的母親。
身為一個公主,她懂得的東西真的不少,不過,想想剛才護國法師所說,母親是外祖父一直帶在身邊親自撫養的,倒也不算太奇怪了。
於是,我接著問道:“那,母親在衝雲閣修行,又如何?她修行了多久,太上皇——有沒有做什麼?”
護國法師微笑著道:“鎮國公主殿下在衝雲閣修行了十二年,這十二年裏,當時已經被冊立為太子的太上皇隻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就是時時刻刻,都派人保護她。”
“……”
我的心微微的抽動了一下。
說不出這一刻是感動,還是震撼,隻是想起當初那個中毒病弱,在我耳邊輕輕吟著“一朝天霜下”的裴冀,想著他當初在血泊中的下跪,想著他不惜傷害自己也要保護我的母親,想著他無時無刻不考慮她的周全……
我歎了口氣。
不過,腦子再一動,我蹙著眉頭抬起頭來看著護國法師:“十二年,太上皇登基不是——”
她立刻笑了起來:“殿下的反應還真快。不錯,在鎮國公主修行的第十年,高皇帝因為連年征戰,舊傷沉屙的拖累,駕崩了。”
“那那個時候,太上皇登基為帝,他對母親——”
“就在高皇帝駕崩的前一天,鎮國公主閉關修行,進入禪定。”
我的呼吸不由的一緊:“她入定了?”
“對。兩年。”
“……”
我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麼,隻覺得呼吸和心跳都有些沉重,也有些亂。
兩年的禪定,鐵麵王告訴我,她後來在西川遇見父親,也是入關禪定了兩年,出關後還俗,嫁入了顏家。
那這一次,她禪定後的結果呢?
聽見我的發問,護國法師臉上的神情也微微的變得凝重了起來,說道:“她出關後,便向皇帝請旨,要離開衝雲閣,離開京城。”
“……皇帝答應了?”
“答應了。”
“……”
我咬了咬下唇,雖然這個問題也許不該問,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他對她不是——為什麼還準她離開?”
護國法師沉默了下來。
這一沉默,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斂,她的皺紋不那麼明顯了,但眼神卻反而顯得更加的蒼老,那雙眼睛有一種茫茫然萬裏無垠的空曠感,她沉默了許久,才慢慢的說道:“太上皇的確對她有情,而鎮國公主,也未必完全無情。”
“……”
“可是,他們兩卻都放棄了對方。”
“為什麼?”
她又沉默了一下,然後看著我道:“並不是有情,就什麼都可以做,世上有許多東西,比情更高,更重要。鎮國公主曾告訴貧尼,在古書上有一句話,叫做——誌士不飲盜泉之水。”
“誌士不飲盜泉之水?”
“對鎮國公主來說,皇帝是讓她國破家亡的人;對皇帝來說,鎮國公主是目睹他們殺戮,承受了所有罪孽痛苦的人,其實以他們的身份地位,當然可以掩耳盜鈴,也可以一手遮天,不管不顧的在一起,但,掩耳盜鈴一手遮天,不代表可以掩住,遮住自己心裏的陰霾。”
“……”
“對方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名為盜泉的水,喝下之後是可以解除幹渴,但心裏,卻永遠背上了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