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童子喳喳眼睛,望向傅八岱,傅八岱倒是頭也不回,隻向著前方,於是那童子便退了回去,而我扶著他精瘦的,沒什麼力量的手臂,聽著他拄著拐杖,踱在地上發出奪奪的聲音,慢慢的走出了大門。
走到外麵,風更喧囂了一些。
傅八岱穿著一身廣袖寬袍的長衫,被風一吹,在風中獵獵作響,下麵的人原本已經劍拔弩張,但一見到他走出來,頓時全都愣在了那裏。
公孫啟他們臉色也微微的變了一下,麵麵相覷,一時間都沒立刻開口。
畢竟,蜀地大儒,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精神領袖,跟朝廷的統治者,不可同日而語。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公孫啟才試探的輕輕道:“傅八岱?”
傅八岱笑眯眯的道:“正是老朽。”
“你,你怎麼來了?”
傅八岱仍舊笑眯眯的:“聽說各位要放火燒老朽的房子,老朽特地出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什麼仇,什麼怨哪?值得各位這樣大動肝火?”
公孫啟眉頭一皺,似乎感覺到自己被嘲諷了,但又不知該如何發火,隻生硬的說道:“老先生,我們是來勤王護駕的,沒有什麼仇什麼怨。”
“既然勤王護駕,皇帝還在集賢殿呢,怎麼你們反倒要火燒集賢殿?”
“……”
“這,是勤王護駕嗎?”
論嘴皮子,公孫啟顯然不是傳道授業了一輩子的傅八岱的對手,頓時被梗在了那裏。看見他這個樣子,我不由的也有些快意,連風吹過臉上,都覺得更涼快了些。
這個時候,一旁的林公子下了馬,走上前對著傅八岱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拜見傅老先生。”
傅八岱眨了眨眼睛。
“你是——”
“無名之輩,不足掛齒,”林公子微笑著說道:“剛剛傅老先生問我們,何以以這樣的方式勤王護駕,說實在的,我們也是情非得已。若不是有些人挾持天子,禍亂朝綱,我等也不會出此下策。兵圍集賢殿,並不是真的要火燒老先生的房子,隻是希望裏麵犯上作亂的人能趕緊投降,這樣,豈不是大家歡喜?”
聽見他這樣顛倒黑白的說法,我幾乎忍不住冷笑,但在我冷笑之前,傅八岱卻先笑了。
我看著他,便也知道沒有自己開口的餘地,果然,傅八岱微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倒是辛苦了各位忠臣良將。”
“不敢。”
“既然是這樣,那老朽也盡一份綿薄之力罷。”
“老先生,要怎麼做?”
傅八岱笑眯眯的說道:“既然你們原本就無心傷人,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實不相瞞,他們已經聽從老朽的勸告,全都要投降了,你們隻要進來,安安分分,兩不相擾,豈不是省了一場兵戎相見嗎?”
“……”
這一下,下麵的人全都呆住了。
連那位一直都很從容自若的林公子此刻也吃吃的說不出話來,隻傻傻的望著傅八岱:“你,你說——”
傅八岱笑道:“難道幾位沒有看到,大門,已經打開了。”
說完,他一抬手。
那些人更是全都懵了。
這一刻,風,越發的凜冽了起來。
剛開始,我以為是因為集賢殿居於高位,而大門洞開當風更加猛烈了,所以扶著傅八岱的時候都有些吃力;但漸漸的,我就發現不是那麼簡單,原本還算明亮的天空這一刻突然烏雲彙聚,凜冽的風將天邊的黑雲全都吹了過來,籠罩在了集賢殿的上空,仿佛一隻黑而沉重的大手,壓在我們的頭頂。
明明是中午,一天中最光明的時候,天色卻驟然陰暗了下來。
在那隱晦的天色下,下麵有人按捺不住,公孫啟焦急的說道:“不要跟這個老東西廢話,他根本就是在拖延時間!”
傅八岱微笑著對著下麵,搖搖頭:“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真是沉不住氣啊。”
說話間,那厚重的雲層當中,傳來一陣滾滾的雷聲,在頭頂炸響,又慢慢的向著四周擴散開來,仿佛在整個皇城中蕩開了一層層的漣漪。
這雷聲一響,下麵的人終於回過神來。
傅八岱也抬起頭來,用他看不見的眼睛看著頭頂的陰雲,笑著說道:“正好。”
他一笑,下麵那個一直笑著的林公子就笑不下去了,他們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愕然道:“這個老家夥,他是在等下雨,他在等下雨!”
我的心裏也湧起了一陣狂喜,轉頭望著傅八岱:“老師!”
傅八岱淡淡笑道:“求人不得的時候,可以試試求天。”
而他的話音剛落,下麵的公孫啟他們已經瘋狂了,大手一揮:“給我殺!”
頓時,那些人爆發出了一陣怒吼,全都衝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