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現在……胎兒已經去了多時,正常是會滑胎流產,顏小姐現在這個情況,怕是要胎兒引出來,否則——對顏小姐的身體——”
我幾乎聽見他咬牙的聲音,半晌,他沙啞著嗓子道:“給她拿出來!”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我聽見了大門砰的一聲關上的聲音,撞擊得猶如天崩地裂,周圍的人已經麵無人色的跪了一地,這個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會如何,隻有那大夫,哆哆嗦嗦的回到床邊來,顫抖著說道:“顏小姐,你,你還撐得住嗎?”
我眯著眼睛看著他,因為忍痛的關係,聲音已經發不出來,隻有一點幹啞的聲響從喉嚨裏傳出:“你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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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一個死胎引出母體,其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這個時候的胎兒比起分娩時已經長大了的嬰兒要小得多,再加上有宮裏的太醫和嬤嬤坐鎮,相比起過去流產時的生不如死、生產時的痛不欲生,這一次,仿佛並不是太嚴重的一件事故。
但對一個女人而言,這無疑是比噩夢更恐怖的一件事。
我的視線已經完全的模糊,隻能隱隱約約的看著周圍人影晃動,不斷的有人來給我喂湯藥,往我身上紮針,給我擦拭汗水,可這一切都不足以安慰,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也像是我的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流逝,我原本看著窗外還透著天光,但漸漸的,當疼痛如潮水般湧來的時候,那些光亮都消失了,我隻看到了一片昏暗。
我好像又陷入了昨夜的那場噩夢當中,隻是這一次,是自己躺在血泊裏,一會兒感覺到周圍冰天雪地,一會兒仿佛又是烈焰焚身,這樣冰火交織的折磨裏,我連掙紮呼救都做不到,當他們給我灌了一碗藥之後,我漸漸的失去了支撐,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冰冷僵硬的東西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
血的味道,一下子彌散開來,也刺激得我從混沌中睜開了眼睛,看見那大夫滿頭大汗,回頭來看了我一眼,見我睜開了眼睛,似乎還慶幸的低聲念道:“阿彌陀佛。”
幾個小宮女走了出去,我看見他們有人端著一盆鮮紅的雪水,有人端著一隻蓋了紅布的木盆,正想要說什麼,就聽見大門被打開,原本他們要走出去,卻像是撞著了誰,被嚇得一下子停下腳步,跪拜下去。
外麵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完了嗎?”
“回公子的話,已經結束了。”
“她,這個裏麵是——”
“公子,公子不要看。”
“……”
“是,是一位千金。”
“……”
“請公子,不要太過悲傷。”
我聽著外麵的對話,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一切都跟我無關,這個時候隻虛弱的閉上了眼睛,而那大夫早叫人準備了湯藥,趁著現在我醒著便送到我嘴邊,讓我喝一點。
這時,裴元修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的身材高大,加上外麵原本就晦暗得仿佛深夜,最後一點光亮都徹底的被他擋住了,他走進來的時候,那個大夫聽見了他的腳步聲,手一抖,湯水就灑落在了我的衣服上。
皇後冊封時穿的禮服。
這,是重罪。
那大夫自己也嚇得魂不附體,可裴元修卻像什麼都沒看到,又像是什麼都不關心了似得,隻一揮袖:“都出去。”
那些人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他站在床邊,目光直直的盯著我。
那眼神裏,悲喜俱無,仿佛在這一刻陷入一種無愛無痕的困境裏,而我,隻覺得那個胎兒離開了之後,身體空得厲害,雖然自己還躺在織錦堆裏,卻抵擋不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迫人的寒意,幾乎要滲透進我的血骨。
不知這樣看了我多久,他終於開口道:“什麼時候的事。”
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疲倦得幾乎隨時就要被周圍的黑暗吞沒,就要陷入昏迷,但聽到他的聲音,我還是一個激靈的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他沒有再問第二遍,隻是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因為剛剛喝了參湯的關係,唇舌間都是苦澀,開口的時候,連話語也染上了那種辛苦:“在滄州的時候。”
“滄州?”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感覺不到有胎動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敢啊。”
“你不敢?”
“……”
“你說你不會用人命來逼迫我留下這個孩子,揚州已經不在你手裏了,可滄州、天津、京城,現在大半個天下都在你的手裏了,我敢冒這個險嗎?”
“……”
“如果你要殺人泄憤,我阻攔得了嗎?”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那你沒想到,終究有一天,這件事我也會知道。”
“當然想過。”
“……”
“可我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他死死的盯著我,眼睛通紅得好像充血一般,我才發現,他是看著我身上那層層疊疊,象征著母儀天下的威儀的禮服,但現在,一場生死糾纏之後,這件禮服就像一朵凋零的牡丹花,明明還有些豔冠天下的美名,卻早已經殘敗。他啞著聲音道:“你是算到了今天?還是算到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