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頭,就看見裴元灝走過來了。
蜀地的秋天要比京城那邊熱得多,尤其是晚上,非常的悶熱,他換上了一身便服,因為剛剛洗過澡,頭發也濕漉漉的散在身後,倒顯出了幾分閑適來。
我起身對著他行了個禮:“陛下。”
他走過來,看著我剛剛盯著湖麵看的地方,正好又有一條小魚躍出水麵,撲通一聲,他淡淡的笑了一聲:“這裏的風景不錯。”
“嗯。”
“朕聽說,這裏原先是你住的地方?”
“是,爹娘時常帶我到這裏避暑的。”
“住在這樣的地方,倒是享受。”
“也還好。”
“劉輕寒來過這裏嗎?”
“來過。”
“什麼時候?”
“他出任揚州府尹沒多久,就跟著我和裴元修到了成都。不過那個時候,他是被關在這裏,我也是,不像陛下現在這樣,是座上賓。”
裴元灝看著起伏不定的湖麵,眼中也蕩起了一點漣漪,道:“西川的待客之道,朕也見識過了。”
我不想再跟他閑聊,沉默了一下,便說道:“陛下,是否真的還要跟顏家聯姻?”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你以為,朕為何要跟顏家聯姻?”
“當然是……為了和談。”
“……”
他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走到了我麵前,低頭看著我:“顏輕盈,你真的還要跟朕裝瘋賣傻嗎?”
“……”
“你難道不知道,朕提出的這個聯姻,就是為了你?”
“……”
“朕早就告訴過你,哪怕天下和你,朕都失去了,可是朕還是要重新贏回來,不管是天下,還是你!”
我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他的話,我沒有忘記,因為那就像是陰霾一樣籠罩在我的頭頂,我們要幫他,也要想著在幫他奪回天下之後自己該如何自處,這種自相矛盾的感覺讓我和輕寒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就在這時,輕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皇帝陛下的心,倒是不小。”
我和裴元灝立刻轉過頭去,輕塵坐著輪椅慢慢的過來了,裴元灝一見到他,神情也變得有些微妙,說道:“顏公子此話怎講?”
輕塵慢慢的行到了我們麵前,說道:“也沒什麼,隻是,我勸陛下最好放手。”
“為什麼?”
“因為天下和我姐姐,是不同的。”
“哦?有什麼不同?”
“天下,誰人都可得,但我姐姐,卻不是。”
裴元灝的眉心微微的擰了一下,卻並沒有開口反駁,而是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朕明白。”
我聲音沙啞,艱難的看著他:“陛下何不放手?”
裴元灝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一旁的顏輕塵,然後說道:“其實這場聯姻,朕不是不能放棄。”
我的心一跳,他又接著說道:“隻是,朕想要顏公子答應朕一件事。”
輕塵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在聽到裴元灝說可以放棄的時候,他反倒顯得更加謹慎了一些,道:“陛下有什麼條件?”
裴元灝說道:“如果有一天,顏輕盈願意重新接受朕,顏家的人不得阻撓。”
一聽他這話,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而輕塵的眼中立刻閃過了一絲怒意,他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忽的冷笑了起來:“你在做夢!”
“做夢也罷,現實也好,朕都要一個答案。”
“……”
“這,也是朕和談的條件。”
我沒有想到,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他反倒開出了條件,更沒想到,竟然是以我為條件。
似乎,他也看出了,顏家和西川對和談的態度是迫切的。
輕塵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了起來,我很少看到他真正的發怒,而這個時候,在晦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他說道:“你以為,我會答應你?”
“……”
裴元灝沒有回應他,而是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鄭重的道:“朕不是要你回到朕的身邊,而是問你要一個公平。”
“……”
“若真的有這一天,顏家不得阻攔;若沒有這一天——朕亦不強求。”
“……”
“這不是一個承諾,而是一個公平。”
“……”
“如果連這一件事的公平都沒有,那和談,又何來公平呢?”
我的喉嚨發梗,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壓了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是的,他不是要一個承諾,隻是要一個公平。
平心而論,會有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