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一切都放下的時候,也就是了無掛礙的時候。
我立刻就明白他心裏想的是什麼,隻輕歎了口氣,說道:“陛下可以不必擔心,我不會死的,至少,在一些事情結束之前。”
他上前一步:“什麼事?”
“……”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抬頭對著他,說道:“陛下應該想的起來,有很多的人為你的大業鋪路,而這些人都是我關心的,曾經愛過的人。他們都走了,可是我想要用這雙眼睛,去幫他們看到他們看不到的東西。”
“……”
“希望陛下能一切順利,至少,在我的眼睛完全看不見之前。”
說完,我便轉身要回到帳篷裏,裴元灝見我摸索著周圍,想要找一個支撐的樣子,便伸出手來放在我的手下麵,我碰到他的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抓著他的衣袖,慢慢的往裏走。
我聽見他仿佛鬆了口氣,又有些擔憂的看著我道:“可是,朕擔心你受不了。”
“什麼?”
“朕從來都知道,不是一定要大放悲聲才是真正的傷心,那是演給人看的,但是——如果你可以流淚,至少不會那麼痛。”
“……”我安靜的走著,過了一會兒,說道:“我受得了。”
聽見我這麼說,他看著我,終究沒再說什麼。
走回到帳篷裏坐下,一旦失去了很明亮的光,我就真的成了瞎子,幾乎連身邊的東西都分辨不出來,隻能伸手在床上摸索,他問道:“你要找什麼?”
“我膝蓋冷,想找個東西蓋一下。”
我沒有告訴他之前在草原上被凍傷了,但他一聽,還是立刻走過來拉過一條氈子覆在我的膝蓋上,不過,我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床上落下來,忽的一下落到了我的腳背上。
我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摸,就感覺到他蹲下身去,撿了起來。
我說道:“是什麼?”
他卻沒有動,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件衣裳呢?”
“……”
我想起來了,剛剛落下去的應該是那個包袱,衣裳交給了妙言之後,這個包袱就被夾在行李裏帶了過來。
我說道:“我交給妙言了。”
“你——”
“我都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朕也聽宇文英說了,你們在那片湖泊的湖底那一夜的經曆,但有一些真相,實在埋得太深了。”
我說道:“這件事在人心裏,埋得更深。”
“朕——”
“我不是說陛下,我是說,我的母親。”說到這裏,我輕歎了一聲:“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在大壩的時候,你們兩說的話,我聽不懂。”
裴元灝一時間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他問母親,為什麼不支持我的父親的時候,母親卻反問他,難道太上皇沒有告訴他這其中的原因,那之後,裴元灝就不再說話了,而且還對著母親行了個禮。
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母親沒有支持父親,一來是她明白,如果父親起兵,又會給中原大地來帶戰火連天的慘況;二來,我想她寧願父親永遠的停留在西川。
而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大概就是這個。
她已經知道裴家的人的真實來曆了。
這是一筆債,又或者說,是一場殊途同歸的命運,天下終為赤衣者所得,她也希望這件事,就這樣完結掉,不要再為這件事增添更多的血淚,犧牲更多的人命。
“不過,”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道:“你為什麼要把衣服給妙言?”
“就是因為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把衣裳給她。”
“……”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站起身來,我聽見他默默的走到了另一邊坐下,說道:“她知道嗎?”
“她隻是聽了一個故事,但這個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跟她有什麼關係,她一無所知。”
“……”
“我想,這樣就好。”
“……”
“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有過多深的血海深仇,很多事情都已經淹沒在漫長的時間裏了,更深埋在底下,恐怕也難見天日。這件事就這麼斷了吧,斷在她身上,最好。”
他安靜的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說道:“這一次朕從隴南過來,路過了那片湖,聽說之前那個地方因為一些變故,湖底都幹涸了。”
我點頭道:“是的。”
“但現在,湖底又開始慢慢的積水。”
“是嗎?”
“要不了多久,那裏又會形成一片湖泊,而且,也很難再有什麼變故,讓湖水幹涸了。”
“……”
“所以那些深埋在底下的,恐怕今後,永難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