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季餘音一直忘不了當年走進邵飛揚病房的情景。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邵飛揚,渾身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室內一片冷寂,隻能聽到儀器發出的滴滴聲。
這樣的場麵總歸是太殘忍,進去之前,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的,但是看到他的那刻起,淚水還是在眨眼間洶湧砸落。
邵飛揚剛醒來不久,身體虛弱到了極點,原本應該放任自己沉睡的,但是看到季餘音,他目光悲涼,竟是慘淡一笑,看樣子終是讓她知道了。
“怎麼哭了?”他微不可聞的低歎道。
季餘音隻是默默流淚,哽咽道:“我以前一直希望你有一天能夠生病住院,然後我就能照顧你,但是今天看到你躺在病床上,我卻發現我高興不起來。”
他有氣無力的笑,但忽然平靜了,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和害怕,有的隻是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撐了這麼久,是真的累了。
在生死麵前,有很多東西都漸漸變淡了,她有她的想法和靈魂,她一直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子,他不能打著為她好的名義,一味的替她做決定。
知道的,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知道了,人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曾經那麼竭力想要遮掩的傷口,有一天就那麼毫無征兆的暴露在眾人麵前,而那些人裏麵還有一個她,絕望痛苦又能如何,他有記憶橡皮擦,可以肆意擦掉他的過去,但別人沒有,而沒有,就隻能默默承受。
承受的那個人是她,他又怎麼忍心呢?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飛揚,我能握著你的手嗎?”
他歎氣:“……過來。”
她邁步走過去,步伐艱澀而凝滯,坐在床邊,她握著邵飛揚的手,貼在她的臉上:“這雙手,我一直想要緊緊的握著,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後也是,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你說好不好?”
他任由她握著他的手,沒有說話,很久之後才道:“你知道我得了什麼病嗎?”
“……嗯。”
他苦澀的說道:“餘音,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以後又怎麼能夠照顧你呢?”而他又哪裏來的以後?
“以前你照顧我,以後換我照顧你。”她像小時候一樣,不理會他的意願,執意的跟他十指交握,那麼親昵的姿勢中透露出決絕和堅定。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這對你不公平。”邵飛揚話音未落,已經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季餘音慌了,胸口起伏,她想說什麼,話語卻哽咽在喉間,但她麵對他,總要說些什麼才行。
“飛揚,你知道我來見你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嗎?我在想我從十歲到十六歲,我和你一起共進退,我和你呆在一起的時間比我父母、兄長還要多,你每天跟在我身後,默默的守護著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邵飛揚三個字就深深的紮進了我的心裏。我時常生你和吳海棠的氣,偏偏你每次都對我很疏離,我那時候心裏空蕩蕩的,難過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甚至在想你死了才好,你死了你就永遠都屬於我了。”“飛揚,你看我甚至詛咒過你,我是不是很壞?但我不想你死,我寧肯你真的和吳海棠在一起,我也不願意你出事……”
此刻的季餘音很害怕邵飛揚把她推離人生之外,但她又能怎樣?她隻能無助的看著他,忽然在想,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如今她的心情一樣?他隻怕比她更絕望吧!一邊是他的病,一邊是隱忍的愛,他那時候定然比她痛上千倍萬倍不止,這麼一想,她如今受點苦,又怎麼算的上是苦呢?
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她唯有緊緊的握著邵飛揚的手,低著頭,生怕眼淚控製不住緩緩滑落。
邵飛揚笑了,那笑雖然悲傷,但依然笑意融融:“傻丫頭,我死了靈魂在天上看著你,我活著,這顆心也永遠都是你的,除了你,我哪有力氣再去愛第二個人,也沒那個時間去愛第二個人了。”
“那就不要愛別人,別排斥我的靠近,讓我陪陪你,我從小就愛你,你給我個機會,至少讓我陪著你。”她聲音在顫抖,眼底都是淚花。
他溫柔的盯著她,“跟我在一起,你會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