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他本不該知曉,若不知曉,他和她之間,原本不會有那麼多的波折,然而,上天卻仿佛偏偏要讓他知道。

孩子無端端流產,皇甫清宸心中自是難受,然而卻還是忍不住想到了那日許立天說的踏雪可能在花園中見了髒東西被嚇著的無稽之談。他仿佛是瘋了一般,明知道是無稽之談,卻偏偏還要相信,仿佛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理由。因此等踏雪的身子稍稍見了起色,他便吩咐人將踏雪從前穿過的衣衫鞋襪等等通通換過新的。

卻沒成想,綠翹竟然從踏雪的衣衫之中找出了一張藥方,字跡飄逸灑脫,不似宮中任何一個禦醫所寫。

皇甫清宸並不通醫理,見了那張藥方,卻還是認出上麵有幾味安胎藥的成分,一時間疑竇立生,立刻遣人去找了宮中的禦醫宋遠山來府上,將那張藥方交給他看。

宋遠山身為太醫院院判,醫術理應是相當高明,然而他看了那張藥方半晌,卻隻是支支吾吾道:“回九爺的話,這張藥方看似沒什麼問題,可是,卻總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臣醫術未精,實在是看不出來。”

皇甫清宸的心登時一沉,略略思量了片刻,卻沒有降罪,隻是道:“你過來,我吩咐你一件事。”

宋遠山依言靠近他,聽了他的吩咐,眉頭越來越緊,終於點了點頭:“臣這就去。”

皇甫清宸又在那裏坐了許久,嘴角忽然勾起一絲慘淡的笑意,將藥方揣進袖子裏,起身出了門,朝皇甫清宇的府中去了。

皇甫清宇並未在府中,他知會了管家一聲,便徑直入了書房。

皇甫清宇的東西向來收拾得有條不紊,皇甫清宸不過翻找了片刻,便已經找出了從前南宮禦寫給皇甫清宇的信件,不顧一切的拆開來,隻是略略一看,腦中便轟然一聲巨響,意識亦變得昏昏沉沉起來。

一樣的字跡。也就是說,那張古怪的藥方,是南宮禦開給她的。

崔善延見著皇甫清宸從書房中出來,隻覺得不對勁,但見他眼神晦暗,然而腳步卻虛浮,忙的上前:“九爺這是要走了嗎?七爺應該就快回來了。”

皇甫清宸卻隻如沒有聽見一般,出府上了馬,便如箭一般的衝了出去。崔善延在身後看著,都不免覺得心驚膽顫。

回到府中,宋遠山已經在候著他,神色凝重。

皇甫清宸的臉色卻比他更加難看,進了廳中,坐下來,冷冷道:“說。”

宋遠山深吸了口氣,方才道:“回九爺,孩子身上確實染有劇毒,可是——”

他話音未落,突然間轟的一聲,皇甫清宸已經一把掀翻了麵前的桌台:“給我滾!”

宋遠山眼見他怒不可遏的模樣,再不敢多說什麼,行了禮便匆忙退了出去。

皇甫清宸在那裏站了許久,臉色本事陰沉得駭人,可是片刻之後,竟然緩緩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可笑,前所未有的可笑,天下第一可笑!他這樣掏心掏肺的為她,怕孩子沒了她出事,巴巴的守了她一天兩夜;怕她難過,在她麵前絕口不提孩子,隻能轉過頭自己黯然神傷。可是到頭來,到頭來他得到了什麼?!

他嘴角的笑意緩緩擴大,最後竟驀然笑出聲來,仰天大笑!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沈踏雪,與另一個男人一起謀劃,親手打掉了腹中他的骨肉!

她不過就是心裏有別人而已,她不過就是不願意嫁給他而已,她不過就是恨他占了她的清白,強娶她為妻而已——可是,她怎麼可以親手打掉自己的骨肉,她怎麼可以這樣肆意踐踏他的心?

他不過就是喜歡她而已,喜歡她喜歡到了骨子裏,她憑什麼,她憑什麼……

他竟笑出了眼淚,外間的人見著這樣詭異的情形,包括許立天在內,沒有一個人敢靠進,隻是悄悄地在外間觀察。

未幾,皇甫清宇的身影突然出現,府中人頓時如蒙大赦,許立天忙的迎上前去:“七爺,您來了就好了,九爺他——”

皇甫清宇擺擺手,許立天立刻識趣的退下,看著他進了廳中,一直緊繃著的呼吸才終於微微順暢起來。

皇甫清宇走進廳中,見了皇甫清宸,卻也不提旁的,隻道:“一起去臨月樓喝幾杯,如何?”

皇甫清宸許久之後才冷笑了一聲,看向他之後,笑容卻逐漸變得慘淡起來:“七哥,我們兄弟來打個賭如何?你從今日起不要再找花夕顏,而我,休了沈踏雪。”

“老九。”皇甫清宇神色仍舊是淡淡的,卻忍不住擰了擰眉。

於是皇甫清宸笑得更大聲了:“你看,你做不到是不是?沒關係,七哥,我做給你看,我立刻就一封休書休了她。”

語罷,他忽然就走出偏廳,朝著書房走去。

研了墨,提了筆,本欲照著書桌上雪白的宣紙就落下去,然而,卻頓了許久。終於,一滴墨汁自筆尖滴落,在紙上暈染,緩緩浸開來。

伴隨著那漆黑的墨汁落下的,卻還有一滴清淚。

最終,他卻隻是一把扔開了筆,伏案抱頭,幾乎連自己都不願麵對。

而皇甫清宇也似是早已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一般,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書房內。

一直到天將要亮起來的時候,皇甫清宸才終於出了書房,回自己的園子沐浴更衣,隨後才走向了維安樓。

進了踏雪的屋子,她仍舊睡著,經了幾日的調養,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此時此刻躺在那裏,眉目之中都仍舊是淡漠。

他忽然想起,自從孩子沒了之後,她從沒有掉過一滴淚。皇甫清宸驀地冷笑了一聲,在床榻邊坐了下來,一隻手緩緩伸向了踏雪的脖子,隨後卡住,收緊。

是了,她怎麼會流淚呢?孩子沒了,她高興還來不及!

踏雪其實睡得並不安穩,他走進床邊的時候她就有了某種感覺,而當他的手卡住她的脖子,她終於睜開了眼睛,漆黑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波瀾。

皇甫清宸笑得很詭異:“你是不是很想去追隨他,南宮禦,豫親王?”

踏雪心中微微一震,沒有說話。

他緩緩撫上了她的臉:“他走的那日,你不是去送了他嗎?為什麼不跟著他一走了之?”

踏雪仍舊不發一言,皇甫清宸的手再度移到了她的脖子上,這一回,終於用盡全身的力氣,掐住她,咬牙切齒:“沈踏雪,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就這樣掐死你?”

踏雪的呼吸困難起來,卻隻是單單的躺在那裏,本來也發不出聲音,更遑論她也不想說什麼。

反正這個時候,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皇甫清宸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踏雪的意識竟漸漸模糊起來,麵前他的臉,也仿佛越來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

兩個月後,九爺府再度大肆操持了一場喜事。這一回,九皇子皇甫清宸一次同時納了兩個側妃,且都是朝中大臣之女,一時間成了京城中最熱鬧的話題。

外麵鑼鼓喧天,據說比娶正妃的時候還要熱鬧。因為踏雪進門的時候,畢竟並沒有置辦多少嫁妝,而這一回,兩位新側妃的家中似乎非要鬥出個高下來一般,嫁妝和送親隊伍一個比一個隆重。

而此時,維安樓內,大病初愈的踏雪直至這個時辰才起身,在綠翹的服侍下梳洗更衣。

綠翹一邊往她頭上簪花,一邊試探道:“皇子妃,今日,您理應去前堂讓兩位新側妃敬茶的。”

踏雪看了看她給自己上的發飾,淡淡搖頭一笑,重新一一取了下來,隻揀了一支樣式簡潔的玉簪戴著,又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看,不由得低歎了一聲:“難得冬日暖陽,卻無法沐浴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