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方才說話的那名老儒生才頗為不易地整理好情緒以及思緒,又道:“故園無此聲?敢問將軍是何方人士?”
重真有的是辦法應對這種雞蛋裏挑骨頭的行為,朝魏忠賢所在的東北方向拱拱手便道:“某乃遼東關寧一小兵,將軍二字,實不敢當。
某來自撫順黃氏,祖祖輩輩耕讀傳家,祖上還曾出過舉人,這一切訊息,袁帥都是仔細調查起底過的,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我遼東寧遠,問袁帥調驗宗卷。”
老儒生顯然未曾想到,一個麵龐黝黑中正的大頭兵,不但長短句做得好,舉止無可挑剔,言辭還這般犀利,還小小地反將了自己一軍。
偷眼瞥見魏忠賢略有不滿之色,他便不免微微有了些意料之外的惱怒,卻又不肯自降身份怒聲斥責,便隻好故作大方地擺擺手道:“這倒不至於。不過既是撫順人士,卻為何還要發出故園沒有風雪之聲的感慨呢?”
重真聞言,堅毅的國字型臉上,頓時勾勒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老儒生當即覺得自己是被鄙夷了,怒道:“汝何故發笑?”
重真失笑道:“每當冬季來臨時,撫順的風雪之烈,比榆關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隻是在某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前人之詩都隻能咿咿呀呀磕磕絆絆地背誦的時候,撫順還是一片淨土,尚無刀劍之聲。
因此,這‘故園無此聲’,說得並非是風雪肆虐之音,而是刀劍交擊所發出的鏗鏘之聲,倒是老大人想差了。”
“你……”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訝,老儒生更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怒不可遏地指著重真道,“你什麼意思?是在影射老夫……”
魏忠賢適時地輕咳了一聲,重真也攤攤手眨起了無辜的大眼睛。
老儒生這才如夢初醒,羞臊地漲紅了老臉,卻仍頑固地說道:“這首長相思雖堪稱當世佳作,不過魏相要你做的乃是詩,可你做的卻是詞,算不得過關。”
這就是連老臉都不管不顧了,便是座內的那些同派人士,都覺得這個並無服眾之能的“五虎”之首,非但過分了,而且丟臉丟大了,嗡嗡的議論聲頓時響了起來,並且不絕於耳,令老儒生更加羞惱,也更加憤怒。
張盤與盧象觀,更是再次刷新了對於重真的能力認知……
“汝何故百般刁難我等……”吳三桂終於忍不住發根倒豎,大有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為兄弟衝冠一怒再說的跡象。
反倒是重真抬手讓他別出聲,張嘴便來道:“天井四方方,周圍是高牆。清清見卵石,小魚囿中央。隻喝井裏水,永遠養不長。”
話音一落,吳三桂等人不管聽得懂聽不懂,無不轟然叫好。
其餘大大小小的官員儒生,細細一品,也都微微點頭。
老儒生卻嚴重懷疑這混球又在影射自己,便隻強行忍著,明知此詩實乃佳作,卻又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道:“五言?不算不算,何不作首七言來聽聽?”
“你這老……”吳三桂簡直就要出離憤怒了。
重真卻哈哈一笑,信手一拈,又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好!好啊!”此詩一出,周吉這些兄弟自是奮力鼓掌,使勁叫好。
滿堂儒生,也都悚然大驚,對這個虎頭虎腦的臭小子刮目相看。
張盤盧象觀,更是已滿臉愕然,滿心崇拜。
魏忠賢常替天啟代勞批閱奏章,雖然自身沒多少文化,卻見過太多錦繡文章,也見過不少或自負或匍匐的新老進士,要說眼高於頂,絲毫不為過。
但此番親耳聽了重真的二詩一詞,卻仍然極為吃驚,禁不住仔細打量著底下這個少年,見他身如長槍般筆挺,一臉的雲淡風輕,便禁不住輕輕點頭表示讚許。
被好一頓狂懟的老儒生呆滯了好一陣,卻仍然固執地搖頭,對重真橫加否認。
重真見狀,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怒聲斥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好啊!好詩啊!”吳三桂眉飛色舞,以往處處找重真的茬,今次卻絲毫不吝讚美之詞,盡管翻來覆去也就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