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指揮著幾名剛剛決定替天行道並學著別人攔路搶劫,卻反被他們給劫持的新人,挖坑埋屍。
十一人十一騎,帶著一隻碩大的黃犬,道旁還有老虎和黑熊默默守護,就這樣一路向東,不斷地接近目的地——山東半島,登萊軍鎮。
若是路遇劫匪,他們便以關寧軍的身份平推過去,聽到有無惡不作的匪類,更是要鉚足了勁兒追殺,好叫世人知曉,泱泱大明,仍有正義。
遇上有貪官汙吏為禍鄉鄰,這群無法無天的少年,便免不得又要扮作仗義的遊俠,狠狠地懲治訓誡一番,好叫百姓曉得,當世大明,仍有公平。
在那幾名被迫無奈淪落為盜匪,然而“人之初性本善”的新人眼中,這樣的表現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好像這些少年跟全大明的惡人都有仇一樣。
尤其是為首的那個臉黑黑的少年,明明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卻嫉惡如仇。
別看他連背後的大鐵劍都很少拔出來,然而剿匪濟貧,劫富濟貧,懲官濟貧,都是他想出來的,還美其名曰——黃氏化緣法。
呸,就你喂狗都用整塊肉的奢侈,還化緣?
不過,他們對於尋常百姓,乃至有良知的一些小賊小匪,卻都頗為寬容。
盡管有些百姓其實十分貪婪,那些有良知的所謂小賊小匪,也很想把那隻肥碩的黃狗宰了煮狗湯麵吃。
然而,他對於貪婪卻總是笑眯眯的,對於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就沒那麼客氣了,脾氣一上來動輒拳腳相向,有時候還要祭出那柄一看就很重的大鐵劍,唰唰唰地挽出幾個劍花,再回劍入鞘,用以震懾威嚇。
無獨有偶,其他幾個少年的作法也都差不多,態度甚至還要惡劣一些。
唯獨那兩個白淨一些的書生模樣的人,顯得溫和了一些,也更加悲天憫人一些,動輒長籲短歎,有時候還欲哭無淚地質問老天爺——泱泱大明,何至於斯?
真是笑話,像你們這種白白胖胖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子弟,怎會明白在這片大地上苦苦掙紮的底層百姓之辛酸。
所求者也無非便是多一口吃的果腹,多一件衣裳禦寒。
哪像你們,不是為了尋求榮華富貴,就是為了追求所謂的職業理想。
榮華富貴老子也想,但是去你娘的職業理想、天下蒼生吧,老子隻能自己和自己的兄弟,能有一口飽飯吃。
至於那個稍微年長一些的青年壯漢,則老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架勢,看樣子應該跟山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吧,興許還是個當官的,或者武將哩。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大明王朝早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以前的時候,每當老百姓的生活落至穀底的時候,還會有些回升,多少給人一些希望,可是自從張居正死後,大明便每況愈下,終至一落千丈了。
大家都說,再興盛的朝代都不過兩百來年,五十年上升,五十年衰落,五十年中興,五十年苦難,然後戰亂紛爭個幾十年,最後轟然倒塌。
大明以驅除蒙元而蒞臨華夏,兩百多年來,無論是南邊的無盡蠻荒,北方的廣袤草原,還是東北的雪域森林,西北的漫天風沙,都曾為之深深震懾。
日月生輝,唯我大明——這話一點兒吹噓的成分都沒有,這個得國無出其右的純漢人王朝,確實很讓人驕傲。
然而行至今時,隨著越來越大的士族階層,越來越自肥,百姓無可避免地便越來越瘦骨嶙峋,所謂萬國來朝的王朝氣象,便也無可挽回地逐漸衰微了。
盛唐有個太宗說過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等到百姓再也不堪重負的時候,國運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遺憾的是,這些從古至今傳下來的道理,甚至便連普通百姓都能看透的地方,今時今日的當官當權者,卻都保持著一致的態度——視而不見。
為富該不仁的依然不仁,為官該貪腐的仍舊貪腐,如果像太祖爺爺那會兒那樣剝皮實草,多少還能震懾一批,改善一批。
可惜當今皇帝做木工倒是一把好手,這樣的魄力卻無論如何都不會擁有的。
一路行來,那三個叫作大狗二牛三胖的小小少年,見慣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關寧少年所使用的手段,以及展現出來的智計,倒是學到了不少,也想了很多。
雖然,他們仍像卑微的佃農一樣被呼來喝去,但是那現學現賣的遊俠兒模樣,卻令那些跟著他們受苦的半大孩子們,更加信服了。
這令重黃真覺得很是稀奇,便默默地仔細觀察。
很快便發覺這些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人生信條的未成年熱,卻已擔著成年責任的孩子們,其實都不是壞人。
他們聚在一起扮作劫匪學人截道,無非是想給自己,以及帶著自己逃荒求生卻再也走不動了的老人,或者嗷嗷待哺弟妹,努力而又不甘地搏出一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