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寇準回京(1 / 3)

大中祥符八年的秋天,禦苑中秋菊盛開,紅葉滿枝,百果飄香。皇後劉娥帶著妃嬪們坐在亭中,看著孩子們嬉戲。

皇子趙受益已經五周歲了,此時正領著頭在假山間瘋跑著,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的是楚王的孫子趙宗保,今年才不過三周歲。另外三個稍大的孩子前後護持著這兩人的,一個亦是楚王的孫子,七歲的趙宗旦;一個是鎮王元偓的兒子趙允弼,今年八歲;另一個是劉美的兒子,八歲的劉從德。

劉娥唯恐宮中皇子受益獨在宮中養成得性情孤僻了,於是又抱養楚王的孫子趙宗保一同做伴,又讓趙允弼、趙宗旦與劉從德當了皇子的伴讀,幾個孩子常常玩在一起。

先皇太宗皇帝共有九子,此時活著的,除趙恒外,隻有長子楚王元佐、六王元偓、八王元儼這三人,因此上趙恒對此三王亦是格外垂顧。讓元佐與元偓的子嗣,為皇子伴讀。

另一邊,才兩歲的小公主趙誌衝坐在才人李氏懷中,她是李氏所生之女,隻是這小公主生來體弱,一直多病,長到一歲時趙恒親自抱著她去玉清昭應宮拜在三清門下入了道,起了超長的法號叫清虛靈照法師,又照這個道號起了個很有道家風格的大名叫誌衝,這才漸漸養住了,如今長得頗為可愛,隻是因為體弱,李氏格外看得緊,雖然看著哥哥們玩耍,小公主也十分想加入,但卻被李氏抱著,不許她下來。

離四月份的大火,已經過去了半年,一切都在漸漸恢複中。此時坐在亭中的後妃們,談論的卻正是將在年底舉行的皇子加冠之禮。楊氏此時已被封為淑妃,這時候問劉後道:“姐姐,皇兒才五歲,就行加冠禮,這合適嗎?”

劉娥歎了一口氣,淡淡地道:“這是官家的意思。”

趙恒近年身體越來越不好,就更信所謂的天書祥瑞了,對王欽若也越發倚重。這也是臣子們要君的手法,創造出在上位感興趣的一個項目來,極力地誇大它的作用,使在上位者把民力物力投入這件事中,而自己主持其事,便能夠上下弄權固位了。

而趙恒從開始的設神道以懾外邦,到今日的沉迷,確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所在。當年趙恒因為五個皇子先後早夭,未免有些心灰意冷,不料以祈子的名義建設神殿兩年之後,竟然得子,心中未免有幾分相信了。再加上這兩年來,趙恒漸漸覺得老之將至,而皇子尚年幼,此時的追求神道,確也似秦皇漢武崇信方士一樣,有求長壽之意了。

自皇子出生後,宰相們屢次上書,請求早日封王。趙恒亦也是希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逐步將朝政之事交與皇子。因此決定,今年年底為皇子行加冠元服之禮,待冠禮過後,就可以直接封王理政了。

因此雖然一般男子加冠之禮多為二十歲成人之後,此時卻隻得撥苗助長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母後,母妃——你們看,我抓到一隻大蝴蝶!”兩人抬起頭來,卻見趙受益跌跌撞撞地抓著一隻蝴蝶,向著亭子邊跑過來。

此時李才人,也陪坐在亭子的下首,聽到“母妃”這一聲叫喚,又見小皇子笑得一臉燦爛地向她衝過來,不由地想站起來去迎她,卻見小皇子衝過她的身邊,直撲到劉娥的懷中,心頭隻覺得空空蕩蕩,心中黯然:“我這是怎麼了,可真是糊塗了不成,他怎麼可能衝我喊母妃!”

忽然又聽得“母親——”一聲嬌喚,小公主糯糯軟軟的身子在她的懷中扭動,嬌聲道:“母親,母親,我也要大蝴蝶,我也要大蝴蝶!”

李氏的心忽然間就落到了實處,笑抱著女兒道:“衝兒乖,呆會兒母親再叫人給你抓蝴蝶去!”

劉娥笑道:“衝兒,來,到母後這邊來!”

李氏放下小公主,小公主就乖巧地跑到劉娥身邊,叫了一聲:“母後!”

劉娥笑對懷中的趙受益道:“皇兒乖,你是哥哥,把蝴蝶送給衝兒好不好?”

趙受益昂首道:“好,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小丫頭爭。”

劉娥笑撫著他的小腦袋道:“對,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再過幾個月,父皇就要給你行冠禮了,行了冠禮,就是大人了,懂嗎?”

趙受益響亮地應了一聲:“哎!”引得眾人都笑了。

此時楊淑妃亦抱過趙宗保,幾個小孩子在草地上滾得一身是草幹泥土,卻都沾在後妃們華麗的裙裝上。劉娥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抱著趙受益問侍立一邊的三個大孩子道:“師父近日都教什麼了?”

趙宗旦素來像個小大人,此時忙回答道:“太傅已經開始教四書了。”

劉娥點了點頭,又問劉從德:“你舅父近來在做什麼?”

劉從德知道問的是錢惟演,忙答道:“舅父在家閉門讀書,又與楊大人等把《西昆酬唱集》等又添了許多內容。”

劉娥笑道:“哦,惟演倒有這樣的閑心,幾時拿來我看看。”低頭想了一想又道:“我可見不得他這般清閑,你可告訴他準備著,再沒幾日這般清閑了。”

劉從德已有些懂事,忙跪下謝恩。

過得幾日,旨意下來,遷錢惟演為工部侍郎,樞密院副使,兼學士。三司使丁謂、翰林學士李迪升為參知政事。

汴京城的雪,今年下得特別早,丁謂走出轎子,隻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他跺了跺腳,笑道:“今年好雪,明天的莊稼又可大豐收了。”

早已經候在亭中的宰相王欽若撫掌大笑:“我們在亭裏說了半日的風花雪月,不及謂之這一句惜時愛民。”

丁謂大笑:“咱自從做了三司使後,每日裏銖錙必較,張口錢糧閉口土木,早成俗不可耐,哪及得上王相與各位大人名士風流,才子口角。”說著,大步走進亭子裏去,早見三司使林特、兵部侍郎陳彭年等人均已經在了,都笑道:“謂之這話說得該罰,你自比大俗人,豈不是寒磣我們不是?”

丁謂哈哈大笑:“不敢,不敢。”

亭中數人俱是當今名士,除治國理政外,亦是各有所長,各有所專。

宰相王欽若,當年曾經主修《冊府元龜》,將經、史、《國語》、《管子》、《孟子》、《韓非子》、《淮南子》、《晏子春秋》、《呂氏春秋》、《韓詩外傳》和曆代類書、《修文殿禦覽》,分類編纂。分為帝王、閏位、僭偽、列國君、儲宮、宗室、外戚、宰輔、將帥等三十一部。在五代十國百年之亂後,將史料整理收集,得以傳之後世,實為大功。

參知政事副相丁謂,首撰《景德農田赦》《會計錄》等,自本朝以來第一次將天下農田的分布,賦稅的多寡作一番普查,記錄在案,由此皇帝始知天下農田多少,荒廢多少,人戶多少,能收賦稅多少,為以後製訂農事賦稅政策大有所用。他又善用心計,任三司使時,任用林特等人推行榷茶法,善於斂財,以致於國庫收入大增。種種政績,甚得皇帝喜歡。

三司使林特,對開國初的茶法進行改革。開國初因為軍中急需要用錢,令商人以販茶可加虛估之數,不料此風越演越烈,到近年來虛估之數超過實數七倍之多,令天下茶利朝廷隻得五十萬,倒有三四百萬落於把持中間的茶商之手,造成官府無財,百姓奪利,前些年王小波李順起義,亦有此中原因。林特改製茶法之後,虛估數減少到少於一倍,朝廷茶稅大增,又加上其他舉措,才能令得今年大內被燒,國庫燒光,居然也能夠支應得過去。

兵部侍郎陳彭年,與王欽若在修《冊府元龜》時出了極大的力,精通史學,且一生在音韻方麵成就極大,他重拾五代失散韻書,修撰《大宋重修廣韻》,此書收字二萬六千餘。此後大宋詞學興盛,此書功不可沒,千載之下研習韻書者,均將陳彭年此之奉為圭皋。

這撥人出身不是蜀中,就是江南,意氣相投,政見相似,便常聚一起,便如今日金明池賞雪飲酒一般。

丁謂走進亭中,林特已經滿倒了一杯酒送上,道:“丁相請!”

與王欽若長相醜陋不同,丁謂不但有才,而且相貌清俊,人稱鶴相。他為人精明能幹,談吐風趣,記憶力極好,數千言的文字,看過之後即能背誦,在三司時案卷繁多,積年老吏都不能決,他一言就能判定令眾人折服。造玉清昭應宮時,本需要十五年完工,而丁謂令工匠日夜趕工,竟以七年多時間就完成了。不管所任何職,他一上任,均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聲聞天子的政績來。以至於作賦吟詩繪畫、奕棋、博戲、音樂、茶道等都無不精通,他任轉運使時,將龍鳳團茶改製成更為精致的“大龍團茶”,此後宮中皆用上“大龍團茶”為禦茶,又以圖作書,寫出本朝第一部茶經《北苑茶錄》。

兩人原來利益一致,相交甚好,隻是王欽若為人強勢,這些年來更加跋扈。近年見丁謂手握財權,與百官交好,連皇帝漸漸倚重起丁謂來,已經尋了他不少事情。丁謂的相貌,丁謂的人緣,丁謂的瀟脫會玩,都是令得王欽若心中暗嫉的。隻是丁謂從來不以為意,瀟脫如故,倒教王欽若幾番尋事,都如拳頭打在棉花上,自己倒疑惑起來,是否丁謂當真心胸廣闊如此。

丁謂一口將酒飲盡,笑道:“好,權當我向各位陪不是,又遲到了,又說錯話了。”自己再倒了一杯,向王欽若敬道:“恭喜王相,終於得遂所願了。”前些時候,因為宰相王旦病故,升王欽若為左仆射、中書侍部兼平章事,入閣拜相。

王欽若淡淡一笑,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卻盡露疲倦之色:“這杯酒到得太晚了,意料中的事,卻晚到心中竟然連高興都提不起勁來了。”說著,將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恨恨地道:“為了王子明,誤我為相十年。”

丁謂知道他仍然記恨著當年的事,十年前皇帝就擬拜他為相,卻為王旦極力反對,直到如今王旦病死之後,他才得進閣為相,這十年的等待,對於他來說,的確太長太長了,長到他如今的心態失衡,便是要努力做出從容淡定來,也是會有所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