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後垂簾(2 / 3)

劉娥怒色稍解,道:“原來如此。先帝駕崩之後,丁謂議垂簾之製,說是由你們眾人議定,天子每月在朔望之日各臨朝一次,處理朝政。平時則將奏折傳進大內,由我批閱之後,再傳到內閣。此後種種事宜,包括雷允恭等案,都說已與卿等討議停妥,所以我一概允準,而今對證起來,竟是他一人作為?”

王曾聞弦知音,忙接口道:“正是,當日朝議,諸位大人議定,乃是按東漢舊製,太後和萬歲每隔五日,齊禦承明殿議事,如有軍國大事,由太後直接召輔臣奏對。不想丁謂擅以我們的名義謊奏太後,請太後明察。”

劉娥嗯了一聲,滿意地道:“這也罷了,可他二人連先帝陵寢都敢擅行改易。若非王曾按視明白,幾誤大事。這等臣子,真乃罪不容誅!”

侍中曹利用素來與丁謂交好,此時一聽大驚,忙出列道:“太後息怒,丁謂是先帝托孤之臣,雖然有罪,請按照律令儀功減罪。”

王曾大怒,出列道:“丁謂得罪宗廟,已對先帝不忠,何談托孤之臣,不能議罪,難道還能議功不成?”

曹利用大怒,他自恃澶淵之盟有功,連先帝都對他優容三分,再加上當年為樞密使時,與丁謂一起解決周懷政之亂,對劉娥立下大功。太後敬他三分,稱侍中而不名,連丁謂都不敢得罪他,今日竟受王曾這般無禮,怒道:“王曾,你自命清流,卻為了扳倒丁謂不擇手段構陷大臣,曹某一介武夫,也不屑與你同列!”轉向太後道:“太後,王曾此人心術不正,若讓他再立於朝堂之上,隻怕本朝構陷之風,要從他這裏開始了!”

“好了!”劉娥簾後冷喝一聲:“曹侍中,今日議的是丁謂之罪,你想扯到哪兒去?”轉頭令道:“馮拯!”

馮拯連忙上前:“臣在。”

劉娥輕籲一口氣:“繼續!”

眾臣這才繼續奏議,曹利用與王曾猶在怒目而視,劉娥大怒,拍案喝道:“一個無君無上的丁謂還在宮門外候罪,朝堂上還要再多兩個嗎?”

曹利用與王曾大驚,連忙伏地請罪,不敢再說一句話。

當下眾臣議定,雷允恭擅移皇堂,立刻杖斃,邢中和發配到沙門島,丁謂同謀降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參知政事任中正那日在資善堂冒失為丁謂求情,也做同黨處理,降放鄆州。其餘丁謂同黨,也一並降職出京。

丁謂在府中,惴惴不安,此時雷允恭伏誅,他在後宮的潛伏勢力一掃而光,朝中眾臣平時雖然交好,可是正值風頭,誰敢為他的打探消息。更何況,此事發得這樣忽然,隻怕普通人也難打探出什麼消息來。

他轉了一圈,轉身命道:“請二郎與二娘過來。”過得片刻,丁謂次子丁珝帶著妻子錢宛匆匆趕來,錢宛的眼中尚有淚痕,瞧得出必是剛剛哭過。

丁謂看著兒子兒媳,歎了一口氣道:“好一對佳兒佳婦,可惜偏偏叫我帶累了!”

丁珝夫妻連忙跪了下來:“爹,您說哪兒去了,是孩兒讓爹爹操心了。”

丁謂扶起二人:“起來罷!”他坐在那裏,定定地看了錢宛一會兒,歎了一口氣道:“珝兒,趁現在還能走,你趕緊送宛兒回娘家去吧!弄不好,明後天怕是會派人來抄家,我們是男人還不怕,就怕驚著了女眷。其他人怕是沒辦法了,能走得一個是一個。你父親的府上,總還保得住你。”

錢宛大驚,跪下泣不成聲道:“父親,為什麼要宛兒走,宛兒嫁進丁家就已經是丁家的人了,一家人便當禍福與共。您現在這樣把我送回去,然後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遭罪,又算是什麼呢?”

丁珝也嚇得跪倒在地:“父親,這是為什麼,父親不是已經議罪降職了嗎,難道說這樣還不夠嗎,咱們家何至於到了這步田地??”

丁謂歎了一口氣,叫丁珝:“扶你媳婦起來。”這才道:“珝兒,你不知道,如今我已經失勢,降為太子少保,隻是太後降罪的第一步。當日我自己也是眼看著寇大人他、他也是先罷相,罷相了還封國公,可是後來就一步步急轉直下——”他停了一下,說到寇準,這是他一步步設計的手段,此時想到寇準的遭遇,卻也心悸:“隻是這太後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要發落我到何等地步,我是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不但我沒有,便是滿朝文武也沒幾個知道的。也許……”他沉吟著看向錢宛:“如今隻有你父親知道,我將會是什麼下場!”

平地裏似一聲炸雷,錢宛跌倒在地,驀然間全部明白,今日丁謂特地將她找來,說這一番話語,連帶要送她回娘家的這一番用意,隻覺得眼前一黑,忽然間身後一人伸手扶住了他。她緩緩睜開眼睛,卻見著丈夫丁珝滿眼的關切之心,忽然淚不可抑,伏在丁珝痛哭失聲:“珝郎,珝郎——”

錢宛的眼淚一直流到回了錢府,仍然未能停下來。

跪在錢惟演麵前,錢宛的眼睛已經哭成核桃大了:“父親,父親,求您救救我們家吧!”

錢惟演手撫額頭,他歎息一聲:“宛兒,你的家在這裏。”

錢宛憤憤地將帕子一摔:“父親,當年我不願意嫁,你硬逼我嫁了。如今我已經是丁家的人了,你又說這裏才是我的家。我算什麼,我在你眼裏算什麼?”她仰著頭,嘶聲力竭地質問著,便如一把針刺入錢惟演的心裏。

錢惟演閉上眼睛,他素來對子女們說一不二,如今麵對女兒的質問,竟然有些無可奈何。歎息一聲,隻覺得整顆心這一刻都蒼老了:“好吧,我答應你。”

他緩緩站了起來:“備轎,我要入宮。”

此時,丁謂在府中徘徊來去,猶豫良久,才下定了決心道:“來人,備轎!”

丁珝已經送了錢宛回來,正侍立一邊,聞言道:“父親,這個時候,您要去哪兒?”

丁謂道:“我進宮。”

丁珝失聲道:“父親,這個時候您還能進宮嗎?”

丁謂腳步一滯,才緩緩道:“我自然知道,我跪宮門請罪去,總是可以的吧!”

丁珝一驚:“父親,您身體一向不好,怎麼受得了宮門長跪,更何況今日這天氣——”

丁謂抬頭望天,天邊正烏雲襲來,他苦笑:“正因為今天這天氣,我才去!”

丁珝跪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父親,宛兒已經去求嶽父了……”

丁謂冷笑,歎息:“我不敢相信他!”

門外有人歎息:“那麼,你可敢相信我?”

丁謂轉向門口,怔住:“妙姑?”

劉德妙今日刻意地精心打扮過了,再加上一身白紗勝雪,更襯得她飄然欲仙,似要隨風飛去。但是卻笑容慘淡,眼中的悲哀更是掩飾不去:“我今日進宮,給太後講經說法。”

丁謂方欲大喜,隨之卻立刻明白過來,臉色慘白:“不,不要去!”

劉德妙淡淡一笑:“今日除了我,還有誰能替你進宮?”

丁謂跌坐在椅子上,無力的聲音自齒間吐出:“不,我不能讓你冒此大險!”

劉德妙慘然一笑,他坐在那裏,他叫她不要去,可是他的手卻沒有伸出來,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真實心理。

劉德妙最後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上轎。坐在轎中,她清清楚楚地說:“進宮!”她早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不是嗎?可是她卻控製不了自己的心。女人啊,要騙的隻是自己。

崇徽殿中,江德明送上冰湃的綠豆湯,劉娥微微一笑:“賜錢樞使一碗罷。”

錢惟演微笑:“多謝太後。”並不跪拜磕謝,隻欠了欠身又坐回去,眼睛卻還盯著幾上的棋局。

劉娥拿玉匙輕攪著綠豆湯,輕脆的玉聲在室中回響:“看了那麼久,看出什麼來了?”

錢惟演抬起頭來,笑著搖了搖頭:“看不出來,每次我以為我知道你會走哪一步,可是每次卻都是你走完了我才知道全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