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哪兒敢多說呢,含糊敷衍了過去,把人引進安樂堂,一直引到含珍床前。
岩太醫扣腕子診治了片刻,低頭喃喃說:“氣弱血虧,勞傷心腎,陰虛而生內熱,用月華丸加減試試吧。”
幾乎所有太醫都診出了勞怯,勞怯可不是好症狀,雖然還不至於成癆疾,但久治不愈,也就相距不遠了。得了癆疾是萬萬不能留在宮裏的,連先前有過接觸的人都得挪出去。
榮葆又跟著往南取藥去了,頤行安置了含珍,從屋裏退出來。
高陽站在西邊簷下聽信兒,叫了聲姑娘,問:“怎麼樣?還能撐幾天呐?”
頤行有點兒泄氣,“那倒沒說,就說讓吃月華丸。”
“唉……”高陽歎了口氣,“醫道深山的大師傅不會上安樂堂來,來的都是半吊子學徒練手藝的。沒法子,一人一個命,誰叫咱們命賤呢。”
頤行覺得也是,大師傅們忙給小主兒看傷風咳嗽都來不及,哪有閑心救小宮女。在宮裏頭活著就得自己保重自己,真要是病了,連吳尚儀這樣當了多年差的女官也賣不了人情。
反正就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岩太醫開的藥照例吃著,頤行晚間給含珍盛了一碗梗米粥,她才喝了兩口就別開了臉,說不吃了。
照這麼下去,恐怕撐不了太久,頤行回尚儀局的想頭也得破滅。
又到宮門下鑰的時候了,小蘇拉在簷角掛上了風燈。春天夜裏愛起霧,入夜後越來越濃,燈籠在一片白茫茫的雲海裏閃著淒迷的光,起先有盤子大,後來漸漸斂起了光腳,變得隻有巴掌大了。
頤行站在簷下想,今兒夜裏可真奇怪,仲春時節竟像倒春寒似的。仰頭看燈籠,原來霧氣的顆粒那麼大,數之不盡凝聚在一起,上下翻飛著,遇著氣浪一去千裏……
忽然濃霧裏出現個人影,那身形可不是安樂堂裏的人,直把頤行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正要問是誰,那身影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鴉青色袍子,腰上掛葫蘆活計,要是料得沒錯,是夏太醫乘著濃霧來了呀!
隻是他這回拿紗布蒙著口鼻,隻看見刀裁的鬢角和令人形容不出的眉眼。那眼睛是山巔後的朝陽,溫暖明亮,眉峰卻攏著崢嶸之氣,觀之儼然。頤行想這回可算見光了,她看清楚了。然而再細想,卻又什麼都沒看著,下半截不露出來,也是看了個枉然。
不過眉眼精致,頭發烏濃,身量很高,聲氣兒還討喜,下半張臉隻要不是鼻塌嘴歪,這人也算夠齊全的了……齊全是齊全,回回天黑了出來是為什麼?上太醫院找他去,還查無此人……
頤行不自覺又往後退了半步,“夏太醫,您老怎麼來了?”
他沒有太多的表示,眼睛朝屋裏望了望,“來瞧病。”
頤行說哦,“幹嘛大夜裏瞧病呀?您總這麼夜奔,也不是個事兒呀。”
這是對人家的身份產生懷疑了,白天見不著人,晚上才現身,對於頭腦簡單的老姑奶奶來說,實在是一陣賽一陣地瘮人。
夏太醫大概覺得她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但良好的教養支撐著他,克製住了擠兌她的衝動。
“我是禦藥房當值的,這陣子專負責夜裏坐更。禦藥房的人不給宮人看病,姑娘知道吧?給送到安樂堂來的人又是苦到根兒上的,所以趁著得閑過來瞧瞧,算積德行善。”
這麼一說,頤行立刻對他肅然起敬了,坐更的太醫果然不同,品性就是那麼高潔!
“您受累,請您隨我來。”她說著引他進了屋子,隻是心裏還納悶,又朝外頭看了一眼,“就您一個人來的?沒有太監跟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