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忽略她湊不成一整句的失態,貴氣渾然天成的麵上始終含著一抹笑意,那張精雕細琢的薄唇一彎:“十四公主請節哀,不才是奉裴老將軍遺願,照顧將軍府‘遺孤’來了。”
嗡——
來人聲音溫潤如玉珠子,卻顆顆敲打在她心上。
燕卿卿麵上血色褪盡,隻因這聲音曾在無數個暗、香、浮動的夜晚,伏於她耳邊,溫柔的勒令她。
‘卿卿,叫我一聲裴郎。’
“卿卿,隻要你下嫁於我,我便當打個開倉放糧的頭,你浙江老家的災情何愁無解?”
“卿卿,你真美。”
“卿卿,這江山的根早已腐爛,就算不是我,也會有無數個‘裴殊’來結束這個時代,你別恨我。”
“卿卿……”
卿卿,卿卿……
回憶的漩渦不斷放大,曖昧親昵的呼喚一個勁兒的將她往深淵裏扯。
夕陽西沉,滿院子的殘雪中,燕卿卿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張臉,將她推入無間地獄,受盡磨難!
前世父皇母後慘死的一幕幕緊貼著頭皮,回憶衝著眼前人不斷叫囂著,若非殘存的理智控製著,她恨不得撲上去將他撕碎!
“原來宮裏的規矩也不過如此,教一個剛出閨閣的女子這般盯著外男看。”
一句風涼話從耳邊吹來,燕卿卿轉頭便看見裴弱水身著孝服款款而來。
她見著來人,盈盈施禮:“不知雍王前來,有失遠迎,還望雍王見諒。”
雍王?
燕卿卿眸光一深,眼底浮上一抹狐疑。
被稱作雍王的男子微微舒展眉睫,似對燕卿卿的失禮毫不在意,倒是分外親近的打量裴弱水一圈,挑眉道:“五年前見你還稚氣尚存,如今轉眼便成大姑娘了。”
裴弱水抿唇一笑,帶著些許少女羞澀,扭扭捏捏的,心思一看便知。
燕卿卿不動聲色的將兩人互動看在眼裏,目光再次落在雍王身上時,已然冷靜一片。
此人雖與前世的‘裴殊’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容,性子卻渾然不同。
若說前世的‘裴殊’像一隻猛虎,蟄伏多年,一朝鋒芒畢露,連眉眼都帶著令人驚豔的萬丈光芒。
那眼前男子更像慵懶的豹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危險氣息,卻又若有若無的,令人捉摸不透。
一個外露,一個內斂。
即便是頂著分毫不差的臉,燕卿卿也能輕易的辯出差異來。
他是否就是前世的‘裴殊’,尚且不能下定論。
打量間,燕卿卿收起一切異樣,話裏不著痕跡的試探:“失禮多問一句,雍王與我家公公是何關係,為何方才說道,是奉我公公遺願,照顧將軍府遺孤來了?”
“遺願?王爺的意思,可是我父親他……”
未等雍王回答,裴弱水一個上前,緊抓著其衣袖,質問間,雙眸已然通紅一片,教人好不憐惜。
“是我去晚了,抵達時,裴老將軍已經離世多時,我不忍心裴老將軍死後仍顛沛流離,便在當地尋了個好風水的地葬了,若是覺得不妥,便將牌位挑個日子遷來京師罷。”
“不必了,父親他……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死後若再不得安穩,我怕是下半生都過不安心了,王爺挑的地段自然是極好的,我信得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間夾槍帶棒,燕卿卿裝聾作啞,假意聽不懂裴弱水話裏話外對朝廷的怨懟。
此外,對於沒能救下裴老將軍,她心中也堵得慌。
不過一碼歸一碼,開倉放糧是裴殊答應的,如今裴殊不在了,剩下一張白紙黑字,她裴弱水是絕對賴不掉的。
到時候不管是頂著‘威逼脅迫’的罵名,還是其他,燕卿卿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讓裴弱水鬆口。
這,就足夠了。
“小姑莫要憂神,公公的喪禮我會全權操辦,雍王走這一躺委實辛苦,眼下天色已晚,我去吩咐下人收拾廂房,就且委屈在府中住上一晚罷。”
燕卿卿拿出大夫人的姿態,不驕不躁的一通安排,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裴弱水痛失父兄,此時早已經沒了心思想其他,神色懨懨的任由她操辦。
燕卿卿見狀,正欲鬆了口氣,溫潤的嗓音不輕不重的砸來。
“那便叨擾了,隻是,僅住上一晚怕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