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頭一回覺得乾清宮如此大，空曠到他的聲音都在不停的回蕩。
他從這一句句回聲裏，聽出自己嗓音裏的恐懼，幾乎擠壓的聲線都變了型。
而四周除卻炭火燃燒時劈裏啪啦的炸碎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我早前便吩咐過，換藥需要清淨，任何人都不得留在乾清宮內，更深露重的，於是我便替陛下讓宮人都回去歇下了，陛下口中的周順，此刻應當在酣睡中。”
景問淡淡說著，他換藥的一係列動作做完，便雙手自然垂下，目光一刻不離的落在高宗麵上。
他看著曾經輝煌一世的帝王，在生死麵前徒然失去了威嚴，因恐懼而扭曲的五官，變的陌生。
這張臉，景問曾看過無數次，在山間小屋的壁畫上，深深將其刻入腦海。
“你到底是誰？你要做什麼？”
高宗無法控製的顫抖，也不知是老來肌肉不受控製，還是因為害怕。
年輕時，高宗曾遇到過無數次刺殺，也無數次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
他是人間的帝王，他在不斷的與陰間的帝王相抗衡。
他從不會怕，來一殺一，來十殺十。
誰擋了他的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知恐懼為何物。
可這份膽量在人近不惑之後開始走下坡路，高宗開始怕死，極其懼怕死亡。
之前嗤之以鼻的長生之術，他竟然也開始相信起來，甚至，沉迷於此。
什麼江山，什麼權利，統統沒有長生帶給他的誘惑力之大。
高宗心裏頭清楚，他知道不止一人罵他昏庸，罵他荒廢朝政，可是他們那些人都不知道，不知道死亡有多可怕！
他的路還很長，他皇帝還沒做夠，老天不能這麼無情，就要草草的收走他的一切！
“你說，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我都可以給你！”
高宗忽的改變了態度，他在龍床上掙紮著欲起身，但渾身每一塊肌肉都軟綿綿的，絲毫提不起勁。
他就像一灘爛泥，在費力的蠕動著，卻隻能勉強挪動脖子。
腦袋被他挪成一個詭異的姿勢，一代帝王，懦弱的不成樣子！
景問忽而覺得胸腔中有一股巨大的悲憤湧上，他看著麵前費力扭動的高宗，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目光看著他。
“陛下可還記得佛陀聖手？”
高宗的表情在聽到‘佛陀聖手’這四個字後驟然僵硬，他看著景問，眼底多了些了然於心的可笑。
“你是佛陀聖手的什麼人？是他來讓你刺殺朕的？”
景問沒有回答，他目光依舊悲憫，落在高宗身上。
高宗被他盯得陡然生了怒火，他梗著脖子，憋紅了一張臉，吼道：“一定是他！是他讓你來害我的！”
“二十年前我就應該殺了他，不該縱虎歸山！”
高宗的怒吼聲在乾清宮內回蕩，景問向來溫順的眉眼唰的下淩厲，他冷喝道：“你下了道令，讓我師父永遠不得踏入山腳一步，這與殺了他有什麼區別！”
高宗忽的笑出聲來，他諷刺的看著景問：“原來你是他的徒弟，怎麼，此番前來是為你師父討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