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香湯(1 / 2)

半個時辰後,福生回到自己屋裏,卻還是睡不著。

很多時候,人的記憶就像一團亂麻,看似無從下手,可若是找到其中一個線頭,便能牽扯出很長很長。

福生的記憶是模糊不清的,模糊不清的麵孔,模糊不清的地方,可當李綺娘那柿子胡同的老宅,便是他幼年生活過的地方時,他便想起一件事來。

他第一次聽到柿子胡同這個地名時,有一種不出來的熟悉感,他記得那晚他坐在月亮下麵,吃著炸蠶豆,心裏浮起淡淡的憂傷。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憂傷,因此那晚他吃了很多蠶豆。

好不容易捱到四更,福生躡手躡腳去了馬廄,給馬蹄子包上布,沒走側門,一人一馬從後門出去。

蘇州街有家名叫露華濃的香湯館,是真真正正從蘇州過來的老字號。

今有戶人家的女兒要出嫁,露華濃的幾個婆子忙到半夜,把那位姑娘全身上下收拾得妥妥當當才回來,這回剛剛睡下,外麵的大門便被敲響了。

該不會是那位準新娘有哪裏不妥,娘家來叫她們過去?

大門從裏麵打開一條縫,露出婆子惺忪的睡眼:“有事嗎?”

來人是個生麵孔,十七八歲,氣死風燈照在他的臉上,臉煞白,眼圈漆黑,像極了傳中的食鐵獸。

“有事,我要泡香湯。”

婆子頓時睡意全無,她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莫非是哪個倌堂子裏的頭牌,或者是戲班子裏的台柱子?

“看我做甚?拿著。”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少年出手就一錠銀子,婆子一看,竟是比昨嫁女兒的那家給的還要多。

“哎喲,貴客迎門,快點進來。”

管他是倌還是戲子,管他是男還是女,白花花的銀子才不分男女。

光大亮,福生走出露華濃,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年輕的皮膚白裏透紅,如同剝了皮的煮雞蛋吹彈得破,沒有痘印,沒有黑頭,一雙眼睛神采熠熠。

婆子送他出來,歎息一聲,這般鮮嫩的哥兒,可惜泡澡時不許她們上手,好在隻是不讓她們幫著泡澡,她還給修了眉,敷了麵。

見他走遠,婆子這才重又關上大門,露華濃的生意是從下午開始的,這個時辰還不到上客的時候。

街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鋪子開門迎客,福生走進一家成衣鋪子,挑著最貴的買了一身新衣,又去了新京城裏的老字號,給自己買了新鞋新襪。

路過一家早點鋪子時,他進去買了剛炸出來的油條。

他想起他住過的善堂,童年的清晰記憶是從善堂裏開始的。

善堂裏的管事表麵上一團和氣,私底下卻以虐打孩子為樂。管事喜歡挑著六七歲的孩子下手,最喜歡的就是一邊喝酒,一邊用蘸水的竹片抽打他們幼嫩的皮膚。

那時,他最害怕的就是管事叫他來自己的房間,如果他不肯去,管事便不給他飯吃,還讓其他孩子一起打他。

有一次,他看到管事把一個孩子綁上石頭,沉進善堂外麵的河裏。

他知道那個孩子叫阿會,和他一樣,也是經常被管事叫進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