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母親、姥姥還是弟弟小武,都對中午之前突然回家的孫少華吃了一驚,但孫少華盡量用著平靜的口氣說著善意的謊言,回家進門前,他又自我調整了一下情緒,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打算向家人說出真相的意願。
家裏的每個人都察覺到了孫少華情緒的異常,他不願意講,開導起來甚至沒有方向。一家人默默地吃完午飯,母親和弟弟匆匆忙忙地上班和上學,姥姥依舊保持著多年不變午覺的習慣。每個人都有自己運行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孫少華躺在自己屋裏的炕上,心潮起伏地想著上午發生的事,回味著一年多來他和陳香一起見證的青蔥時光,更多的是苦苦思考不可預知的未來。
有人說,家鄉是埋葬親人的地方,寄托著濃濃的鄉情,但此時的孫少華卻認為,家鄉是一次次扼殺他美好和快樂的墳場,從懵懂的孩提時代到青春年少的高中歲月,一次又一次的陰霾籠罩著他努力看到的晴空。逃離這個世界,或許遠方有著更為廣闊天地,入伍從軍的願望,漸漸在孫少華絕望的世界裏破土而出,承載著希望和重生的夢想。
如果和陳香分手,秋誌雄會遵守他的諾言的。至少是在目前,孫少華還相信大人們的承諾。可是,自己對陳香的承諾呢?
孫少華酸楚地閉上眼睛,“忽”的又起身下炕站在窗前,雨雪初停,天空開始放晴,正在這時,王妍和陳香推開院門走了進來,捎來了孫少華的書包。
從進院開始,孫少華發現,陳香的梨花帶雨的眼神就沒離開過自己,迎著她關切的目光,孫少華狠了狠心轉身對王妍說:“你先在我家等我,我和陳香說點事,一會就回來。”
“什麼事不能在家說呀,我不給你倆當燈泡!”王妍站起來,衝著孫少華瞪起了眼睛。
孫少華低聲說沒事,說完便拉起陳香向外走。
雪後初晴,孫少華和陳香一前一後穿過村後的小路,來到古城牆的緩坡上,放眼四望,黛色的群山掩映在朦朧的光影中,倆人靜靜地佇立在那,久久無言。
“孫少華,有什麼事單獨對我說呀?”
……
“聽說你打算不念了?為什麼呀?是因為我姨夫還是葛春懷?氣你都出了,老師和史耀威說了,隻要你向校長承認錯誤,你還是可以回樣念書的…到底因為啥呀?是不是我招你煩啦?”
“不是,沒有……”
“那是為什麼呀?
孫少華低著頭就是不說話。”
陳香感覺出了什麼:“我知道,我霸道了些,平時我總是欺負你,你要是感覺不舒服,跟我說,我可以改呀。”桔黃色的夕陽光輝裏,陳香緩緩說著,淚光閃閃。
孫少華聽了心潮洶湧,眼淚開始在眼圈裏打轉轉。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母親也好,我姨夫也罷,上一輩人的恩怨跟我們沒有多大的關係,我不管我姨夫對你說了什麼,但我告訴你,不要聽,更不要信,信我就行了,即使當不上兵,重讀也是你改變命運的希望,他沒有資格安排我的未來,左右我的生活,雖然他生了我,可是他沒養我!我的心可以掏出來,太陽可以看,月亮也可以看,她是屬於你的,這就夠了。你一口氣說出的二十多條喜歡我的理由,讓我幸福了好久,也讓王妍劉曉她們羨慕嫉妒了好久,我相信,你不是嘴貧,你是真心喜歡我的,不要對我說違心的話,你說,是不是呀?”
陳香說完,抬頭看了看孫少華,僅僅兩天便清瘦下來的臉龐流滿淚水,孫少華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心有靈犀,陳香似乎感受到即將發生的事,感應到了孫少華的痛苦和煎熬,而眼前她那種乖巧、無助、那種無可奈何的模樣,更是讓孫少華無限愛憐。多少年後,陳香的這個形象還時不時閃現在孫少華的眼前,震撼著他的心靈。
夕陽裏的這段影像和記憶,是他生命裏的名片,拿出記憶的鑰匙,每當打開往事的門,陳香都會款款地走到他的眼前,拉著他走進風花雪月的年代,更溶進了孫少華流淌的血脈中,生生不息,隨著歲月,地老天荒。
然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自己可以擔當那本不應該強加的痛苦,可陳香憑什麼呀?一個城裏眾人仰慕的大小姐和一個要啥沒啥的私生子混在一起,她憑什麼遭受眾叛親離的唾棄呢?
站在高崗上上,孫少華燃起一隻煙,權衡反複了再三,終於下定了決心。
孫少華再次拉著的手:“別哭,陳香。感謝你對我的情,讓我的生命這麼多姿多彩,感謝你對我的好,讓我今生無憾,刻骨銘心。但是目前,我還沒有能力承受這份情,這份愛,你說過,我們可能相遇的太早,但是我想,無論早晚,這都是老天賜我們的緣分,可能前世的回首我沒有認真對待,來世我還要繼續努力。今天,我徹底告別了校園,因為我清楚,再念下去,隻是浪費光陰,浪費你對我的感情,耗費著你的青春,對你實在不公平。現實告訴我,咱們不是同一階層的人,屬於不同的兩個世界,就是將來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幸福,長痛不如短痛,咱們還是,還是…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