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隨著那圈碧玉落地,碎渣飛濺,散落在他的腳前。
“不語也知道碧華不過是孤手裏的玩物,當年他背叛在先,此刻孤留下他的性命,已屬開恩。你居然為了一個小小伶人指責於孤,就不怕孤殺了他嗎?”
“陛下視天下人為掌中玩物,我與碧華本沒有分別,我不敢自高身份,求陛下放過他。”雙膝砰然跪地,我直挺挺地矮下`身去,對他匍匐叩首。
額頭抵在冰冷的殿磚上,我將尊嚴雙手奉上。
雪閣中一片寂靜,直到一雙鍛麵錦靴出現在身邊,比玉石更為冰涼的指尖挑在我的下頜上,逼迫我抬頭與他對視。
屈辱的淚從眼中湧出,落在他的衣袖邊,他將手抽了回去,將手指上滴落的淚水含進嘴裏。
“花不語,為什麼你對一個伶人,比對孤還要重情重義?為什麼在你的心裏,孤還比不上個醜臉廢人?你的心,被鐵水澆了嗎?”
我任憑臉上爬滿淚水,倔強地看著他。
“想知道理由?好!我說,但我隻說給阿荻,不是東皋的王上。”
他頷首以示,我一字一字說道:“因為,他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肯為我以命抵命的人!”
靜默充斥在我和簡荻之間,夜闌如水,長窗外的月輪漸沉。
他的眉緩緩淡了下去,眼眸中一抹孤絕,唇角微弱地扯動了下,臉上的神色依稀便是當年的少年模樣。
“……丫頭,你恨我?”
我沒有說話,心中翻騰咆哮幾欲破胸而出的波瀾,在尋找著宣泄的地方,如果這感覺就叫做恨,他說對了。
但我不恨他,我隻恨自己,生而為人的悲哀。
他看我半晌無言,突然拉起我的雙手,握進掌心,急切地說道:“丫頭,別恨阿荻,好不好?阿荻有苦衷,有不得已的苦衷,求你別恨……”
他猛地將我攬進懷裏,一手挑起幾縷白發,貼到胸口。
“和我回家,我給你找大夫,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把你身上的毒解了,咱們一起去放荷燈,我給你繡小雞吃米的荷包,我親手繡,好不好?求你別恨我……”
他的話消失在無聲的哽咽中,臉上滿是從所未見的迷亂。
我默默推開他的手臂,抽身退步。
“不,求你放過碧華。”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十指逐漸握緊成拳。
“丫頭,我是阿荻啊,你答應過會永遠幫著我護著我,為什麼你要食言?阿荻沒有變,我沒有變。”
“對不起,是我變了,求你放過碧華。”我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此刻的簡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求我一起回家,他說了那個字,將滿身驕傲卸下,隻為了一段早已逝去的情緣折腰。
我不忍再看下去,將臉別到一邊。他的雙手捧住我的臉,強迫我麵對他。他的視線望進我的眼中,他的眼眸裏交錯著深藏的痛楚。
他為我而痛了嗎?
就像當年,我為他的種種作為而痛……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我細嚼著這首梳頭歌,垂目看向嫁衣上殘破的襟口,“阿荻,你如今手握天下,還有什麼得不到?放手吧,我不值得你執著至此。”
“贏了天下,卻輸了她……” 他望著我喃喃自語,雙手越來越緊,將我的臉握到變形。
驀地,他撤回手掌,我的臉上一陣刺痛,失去了他掌心的溫度,隨即又是一片冰涼。
“丫頭,阿荻最後問你一次,和我回家好嗎?”
他的衣袂在身側輕顫,目光如炬地盯在我的臉上,我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了聲[不]。
玄黑大袖漫揚在眼前,將他的身影遮去,他拂袖轉身,一步步踏回玉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