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聲哭叫,奮力撲向屍體,卻被幾條枯槁的手臂拽了回去。越來越多的血噴濺到雪地上,慢慢滲到雪層下麵。女屍的胳膊被卸下時,男孩隻剩下趴在地上默默飲泣的力氣,他身邊的幾人盯著那條胳膊,喈喈怪笑。
他們已經不是人,不再是人!
眼睛因為所看到的情景,一陣陣地發燙,腦子裏嗡嗡亂響,我再也忍耐不住,抽出冷豔衝了出去。揮劍砍在低頭卸屍的那人身上,他手中的剔骨刀鬆脫,直插進雪裏,渾身軟泥一樣倒在地上,痙攣了幾下再無聲息。
圍在男孩身邊的餘下幾人被我嚇得愕住,我發瘋般地向他們亂砍亂刺起來,分不清手中的劍到底砍在了誰的身上,又是誰在嘶聲慘叫。
一腳踹翻了迎麵撲來的餓殍,正欲上前拚命,胳膊上驀地劇痛,被一雙手臂從背後死命地抱住。我用力掙動身子,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圍在一旁的幾人蠢蠢欲動,咧出滿嘴黃牙對著我怪笑起來。
情急之下我用力向後退身,突然之間,纏在身上的雙臂失去了力量,軟軟地從身側垂下去。我回過頭,剛才還趴在地上痛哭的男孩,此刻滿臉血漬地瞪著我,手中正握著那柄剔骨刀。
“小心!!”
他一聲驚叫,將剔骨刀甩飛出去,恰恰紮進迎麵而來的餓殍腦門正中,那人嘴裏嗬嗬咳了兩聲,撲身摔倒在地。頃刻間雪地上多了三具屍首,餘下的餓殍發出怪叫,紛紛轉身四散逃進林子裏。
男孩一臉是血地跌坐在地上,渾身顫唞不已,雙手握緊又鬆開,如此反複不斷。我蹲到他的身邊,從懷裏抽出帕子,遞到他的麵前:“擦擦吧,你的臉髒了。”
他抬頭看向我,雙眼中溢滿淚水,滾動著卻未曾落下:“他們……他們殺了我娘,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男孩像在夢囈,聲調驚顫地不斷重複著自己殺了人。我抬手勾起他的臉,為他擦拭臉上的血痕:“你是為你娘報仇,你不殺他們,他們便會殺你,你想死嗎?”
他下意識地搖頭,慢慢停止了抽泣,望著我囁嚅道:“那你,你殺過人嗎?”
腦海中閃過無數張麵孔,我熟識,熟識我的,有多少人是因我而死,又有多少人是我親手所殺?
“我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我不想騙他,據實以告。
男孩的雙眼中閃過驚懼,又問道:“那你殺的人,他們都該死嗎?”
我看著他的雙眼,那裏麵正映著我的臉,唇邊浮起一絲難以覺察的苦笑,我殺的人,都該死嗎?
猶記得紅花楹樹下,小謝笑得如花燦爛,水晶簾後,連汀驚鴻一瞥,翩翩起舞的嬌媚女子,她的名字叫流觴,驕傲如空穀幽蘭的連浣,瀟灑若清風朗月的簡笙,還有那個坐在金殿深處的東皋帝君……
他們每個人,都該死嗎?
我搖頭,抓起一把雪,任雪在手心中化成雪水,擦去手背上的血汙:“不,他們沒有一個人該死,我沒有權利去判斷誰該死,誰又該活著,隻是在麵對不是你死即是我活的選擇時,我選了自己,所以我才能活到今日。就像剛才,若是你不殺了那些人,他們就要吃了你,你會如何選呢?讓他們吃了你,得以苟延殘喘幾日,還是殺了他們,保全自己?我說的這些,你懂嗎?”
他懵懂地點點頭,遲疑道:“好像……有些明白,有些聽不懂。”
“聽不懂也沒關係。咱們先把你娘安葬了,好嗎?”我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動手。
連月的大雪早將土層凍得堅硬,我和男孩一起奮力掘開雪層下麵的凍土,才勉強挖好一個淺坑。將女屍抬放進坑裏,我盡量不去想那是一具殘缺的屍體,而是麵前這個孩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