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同學看完急診回到宿舍,天已經亮了。 她這一整晚也沒睡,腸胃的疼痛反複折磨著她,不敢,就倒了杯熱水,趴在自己的書桌上打瞌睡,她沒想到自己喝酒了,昨天的一切都像是在另外的空間,從見到季成陽開始,她的精神就被打散了,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像是她。 竟然真的喝酒了。 紀憶不敢繼續往下想,眼睛緊緊閉著,睫毛卻微微抖動著。 她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睜開眼,看見室友歸來。後者走近,把一個塑料藥瓶和兩盒藥放在她手邊:“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我讓醫生開了兩份。” 她 應了一聲,拿起盒子看著服用說明。 “那人還在外邊呢,”室友輕聲說,“要不你還是出去看看吧,大風天在外邊站了一夜。”說完,室友就從保溫杯裡倒了水出來 ,吃了藥,補覺去了。 宿舍恢復了安靜。 這麼冷的天,又沒課,姑娘們當然樂於繼續和周公約會。 紀憶繼續反複去看盒子上的服藥說明,讀了七八遍以後,站起身,匆匆穿上羽絨服走出了宿舍。紀憶推開門,兩個女生擦肩而過,小聲嘀咕著看帥哥看帥哥,就這麼和她擦身而過走進了宿舍樓。 而紀憶就低著頭,在他的目光裡,慢慢走近他。 “我剛才看到你,”她的手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緊緊攥著,“你來找我嗎?” 季成陽看著她,經過整晚的站立早已感覺到這身體不像是自己的,隻有胸膛裡的心臟因為她的走近,而陣陣發緊。 他微微收著下巴頦,低頭看她:“西西。” 紀憶一瞬失神。 很久沒人這麼叫過她了。 她看著腳下有了裂痕的水泥路麵,輕聲說:“有事嗎?” “西西,”他的聲音很啞,不知道是這段話太過艱澀,還是因為整夜未眠的疲憊,“我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 她被這句話震得說不出話。 季成陽眼前有陣陣重影,迫不得已將眼鏡摘下來,拿在手裡,伸出另外的一隻手,想要握住她的肩:“西西。” “不要這樣。”她 慌張退後半步。 季成陽僵住手臂,慢慢將手放下來,有些尷尬地長褲的口袋裡:“我前天剛剛回國,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找到你。給我些時間,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我今天會很忙……”成千上萬的念頭排山倒海而來,她喘不過氣,隻想盡快結束這種對話:“這裡很冷……你先走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快畢業了,還有實習,等有空再談吧。” 如此說完,停頓了半秒,她又輕聲說:“還有,不要再找主編要我的任何信息了。你入行那麼早,以前的朋友都是我的上司、比 我資歷老的同行,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我可能……就要換工作了。” 她 說完,終於抬頭。 那雙眼睛裡也有著徹夜未眠的疲憊,局促,忐忑,還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請求。 季成陽聽得懂她的意思,沉默著。 在昨天之前,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會如此容易找到她。這個從小就生活在冷漠的親人身邊,卻仍舊熱愛生活的小姑娘,自從畢業後就和家裡斷了聯繫,連暖暖也不知她去向,他找不到任何和她的聯繫點。 分開這麼久,會過著怎樣的生活,有沒有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這些問題鬱結在他心底已經太久。 從他活著離開伊拉克,從他在約旦安曼甦醒過來,在距離伊拉克巴格達九百多公裏的醫院裡想到紀憶,就在反復問自己: 季成陽你還有沒有機會回去麵對她,還有沒有資格,再看到她對著你笑。 “這件事是我沒考慮周全,”他被她眼中的懇求所驚醒,很快妥協,“等你忙完,我們再談。”紀憶以沉默告別,結束了這場談話。 季成陽站在原地又抽了兩根煙,勉強讓自己恢復了一些精神,到學校東門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去了醫院。這次回國,他並沒有選擇301醫院,而是通過朋友的關係,聯繫了另外的醫院。就在年初,他剛做過肝部分切除手術,需要定期隨訪,所以這次約見的這家醫院肝膽外科主任。對方早知道這個病人的家裡很有背景,雖然知道他做過戰地記者,卻沒料到他的身體情況會這麼複雜。 醫生翻看著病史,他看得出季成神狀態很差,所以盡量縮短談話的時間,隻針對一些特殊的情況提出疑問。 比如,他的血液病。 “在伊拉克的那段時間,我曾經被迫去過戰爭汙染區。”季成陽作了最簡單的回答。 “是因為汙染區?”醫生驚訝,神情複雜。 季成陽並沒有意外醫生的這種反應,從約旦安曼開始,他輾轉了很多醫院,不管落後的醫院,還是走在前沿的醫學專家們,聽到戰爭汙染區都是相似的神情。人們之所以對**懼怕,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它強大的殺傷力,而是它所造成的汙染,而美國在戰爭一直使用的貧鈾彈,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被人所痛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到最糟糕的狀況。 一星期後,紀憶接到報社的臨時工作,和何菲菲一起負責報社與四大高校合作的演講活動,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能在那一天同時見到好幾位戰地記者,因為他們是被主編邀請來的,包括剛剛回國的季成陽。 而她所在的大學就是起始站。 何菲菲開車把幾箱宣傳頁送到學生活動中心樓下:“你先送上去,讓那些負責宣傳的學生接收下,中午等我來找你吃午飯,下午幹活。”何菲菲說完,一踩油門就走了。 紀憶叫來了學生會兩個本科學弟,將印刷好的宣傳頁抱上去,等待很久的人負責人拆開箱子,開始有模有樣地清點起數量,沒數多久,就被圍上來的人抽走幾張,翻看了起來。“說實話,我真挺佩服他們,我當初想念新聞係,我媽非說現在媒體環境不好,死活不讓,就讓我學數學了……”有個師妹很遺憾地抱怨。 “這個女人好酷,”她身邊的人指著Amanda,“讓我想起一個特有名的戰地記者,女的,像海盜一樣戴了個黑眼罩。” “瑪麗科爾文。”有人記得是誰,提醒她。 …… 紀憶知道那箱手冊裡,一定有個人是季成陽,所以她始終沒勇氣去翻看。 她低頭,幫著那個唯一還在清點數目的學妹整理宣傳頁,很快,耳邊就傳來季成陽的名字:“我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他的採訪,太帥了,我記得那天主持人還開玩笑說他是''台花''呢,這照片拍得不夠好,絕對不夠好……” 大學時,女孩子們討論男人的話題,很容易就變成評美大會。 就連唯一堅持幹活的學妹也終於被誘惑,隨手一本翻開,找到季成陽那頁,好心和紀憶分享著一本。很簡單的一張戶外照片,季成陽戴著帽子,左肩跨著個雙肩背包,專心地低著頭,在一個黑色本子上不知道在寫著什麼,身後是擁擠的平民,像是廣場示威。 隻能看清楚側臉,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 雖然不知道他是在哪年拍得,紀憶卻能很輕易地辨認出這是03年以前的他。在哪裡?她記不清了,在十七歲之前的記憶裡,她隻知道他一次又一次離開,少則十幾天,多則數月甚至是大半年才會回來。 那時候,那些國家、局勢,對她來說都沒有太深刻的意義。 她隻知道是危險的,具體有多危險,她沒經歷過。 午飯時,何菲菲開車帶她去打牙祭,兩人在一家人不是太多的韓國燒烤吃飯,紀憶屢屢走神,將她的話聽得支離破碎的。何菲菲最後忍不住,用銀色的筷子敲了敲她的玻璃杯:“你不是失戀了吧?最近都病懨懨的,看起來特沒精神。” “沒有,”紀憶敷衍,放下筷子,輕聲說,“我吃飽了。” “吃了半盤五花肉就飽了?” “你說……今天嘉賓都會到嗎?”紀憶忽然問。 “應該都會吧?除非堵車堵在路上了,”何菲菲笑了,“上次我參加一個發布會,本來有三個嘉賓的,其中那個大學教授就堵在路上了,最後十分鐘才到,北京的交通啊……真是耽誤事,你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以前不怎麼堵車,”紀憶想了想,“01年有場大雪,不知道為什麼,從那晚開始,北京就經常堵得特別嚴重了。” 她 想起那個雪夜,季成陽和自己被堵在長安街上,直到淩晨。 “真的?01年我還在雲南老家,”何菲菲笑著說,“沒想到你對一場大雪能記得那麼清楚。” “也沒有……記得那晚的人挺多的。” 等到結賬的時候,何菲菲才想起一個八卦:“今天的主持臨時換掉了,不是咱們報社的,是個特有名的女主持人,劉晚夏,聽過嗎?” 她愣住。 劉晚夏忽然來一個大學主持個非盈利活動……是因為他吧? 那天的活動,紀憶最終沒有去。 而當天,她在食堂裡吃飯的時候,就聽到了有去參加這個活動的師妹說,最想看到的男記者沒有來。雖然那兩個討論的人沒有說出名字,她卻覺得會是他,晚上何菲菲的電話就證實了這件事:“他是臨時缺席,大家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主編也不知道。倒是Amanda開玩笑地說他剛從戰場上撿了命回來,估計又不知道在那間醫院的病房被關禁閉了。” 紀憶攥著手機,半晌都沒出聲。 一共四大高校的演講,他缺席了三場。 她也三場沒去。 最後一站是在政法大學,這也是四所學校裡唯一不在學院路的一所,校址在郊區昌平。紀憶推掉了院裡的活動,坐何菲菲的車,從報社一路開車過去,加上路上堵車的時間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險些遲到。 幸好,這是最後一場,之前的嘉賓們都已經熟悉了流程,比前三場更加隨便了些,再加上有協辦的學生來協調,招待中並沒有出什麼差錯。 紀憶走入會場,嘉賓們剛剛落座。 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 外邊在下雪,室內卻是暖意融融,她鞋上的雪很快就化成水,弄濕了腳下的地麵。而她的心也慢慢地落回到原位,最右邊座位上已經坐了人,他 沒有缺席。紀憶悄悄擠入最後一排的學生中,沒有去後台。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是為了確認他沒有如別人玩笑中所說的是身體問題?還是……怕他忽然又
第3節(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