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雨中一起走下凹凸不平的紅磚路。我左手拿著傘,右手握著輪椅的手把。鎮裡還是不見人影,不過我已不再是獨自一人,有輪椅男孩陪著我。
「我叫悠裏。」輪椅男孩說。「你呢?」
「克裏斯提安納。」我答。
「克裏斯提?……什麼?」
「叫我克裏斯就行了。」
「嗯,好的。」悠裏回過頭,仰頭看我。「把傘拿高一點,對,就這樣。謝謝。你從哪裡來的?」
「英國,一個叫倫敦的地方。」
「那一定是個很遠的地方吧。」
他肯定無法體會那麼遠的距離吧。我離開倫敦,經過南安普頓搭船到日本已經一年多了。時時刻刻想念的那座教堂,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而現在還安在嗎?說不定已被氾濫的泰晤士河沖毀了。
「這個鎮跟外麵比起來,有什麼不同?」
「很安靜,好像大家都不在。」
「因為最近怪事頻傳……」悠裏拉長了尾音自言自語道。
「鎮上發生什麼事?」
「咦?你沒聽說嗎?你才剛到鎮上對吧?」悠裏聲調裡略帶驚奇。「以後再告訴你好了。我們還是先趕路吧,雨好像變大了。」
我依據悠裏的指示走進小鎮。但即使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任何事物改變我對鎮的第一印象。倒不如說,陰鬱的感覺變得越發強烈。舉目所及之處,除了立方體的水泥屋、波浪板屋頂的工廠與煙囪外,就是鐵捲門生鏽的商店街,和草率鋪設的紅磚道。
不久便看到悠裏的家。瑞典式建築,前麵有一層較高的門廊。優雅的印象是這個小鎮所沒有的,但是扶欄和支柱、階梯和地板都沒有用白漆重新粉刷,維持原有的狀態,因而彌漫了一股鬼屋的氣氛。這棟小屋隻有在門廊階梯邊的箭頭招牌,標示著旅店。筆直的紅磚路通向招牌處,在那裡告終。屋子的後麵就是森林。被大雨浸濕的黑色森林,看起來有如圍在古老鬼屋四周的黑帳。
「歡近來到『皇家翡翠城』。」悠裏唐突說道。
我拿著傘,來回看著悠裏和眼前的鬼屋。
「沒聽過旅店用這種名字……」
圍繞在旅店四周的森林,雖然是濃密的深綠,但並不像翡翠那般鮮麗,更何況中央那棟白漆斑駁的小屋子,與所謂的皇家和翡翠之城,未免也相去太遠。
繞過正麵玄關的門廊來到屋子側麵,有一條輪椅可以上去的斜坡。不過它也隻是把扶欄拆掉、地上鋪了一層厚木板做成的坡道。我把悠裏的輪椅推上去。
悠裏拉了一下玄關的門鈴繩。那條繩子的長度正好垂到悠裏觸得到的地方。
門立即開了,一個男子從裡麵衝出來。
「你跑哪去了?悠裏!」
粗嘎的吼聲越過悠裏的頭頂直貫進我耳裡,我不覺退了一步。眼前站著一個體格壯碩、肌肉發達的男人。他手抓著門把直到現在還發出聲響,令人擔心是否要把它捏碎。
「我去散步嘛,有什麼好緊張的。你不是說,舒服一點的時候可以出去嗎?」
「你說什麼鬼話!外麵在下雨呀。下這麼大雨,你怎麼能在外麵亂走?萬一身體淋濕感冒了怎麼辦?拜託你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好嗎!下次再這樣隨便出門,我就不準你出去了。」
「別緊張嘛,隻不過出個門,我一個人行的,誰知道會突然下雨呢!」
「突然?!你也知道突然?好,那我問你,如果突然發作的話怎麼辦?沒有人能救你哦!而且,如果『偵探』來了怎麼辦?」
──「偵探」?
他的話引起我的興趣。
「偵探」……會來?
「爸,你根本不瞭解我的心情!」悠裏憤憤地說。他回頭看我,「克裏斯,我先回房間。這裡實在吵得受不了。等一下你到我房間來。」
悠裏說完,便穿過還在高聲叫罵的男子身邊,往屋裡走去。我本想製止他,但這突發狀況令我啞口無言,我一向不善應付這種場麵。
門前隻剩我和那個生氣的男子。
「你是誰?」
男子瞪著我,看來是把失去對象的怒氣轉到我頭上,而且似乎現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這、這個……」
我挺直了胸膛,像個白金漢宮門前的禁衛軍,為了配合那男子的怒斥聲,不知不覺我的聲音也變大了。
「我想今晚在這裡借住一宿。」
「你說什麼?」
「我在找個投宿的地方。」
「你是旅客?!」
「是。」
「是嗎?原來是客人!」男子的聲音驟然平靜下來。「真抱歉,這裡很久沒客人來了,幾乎忘了我們是經營旅店的。這個鎮上,隻有想找人傾訴的獨居老人,才會來這兒租房。」
男子兀自嘀咕著,幫我把門敞開,還舉起右手輕輕揮了揮,好像在說:「來啊,進來吧。」我這才好不容易進到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