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曾發生過受人矚目的大案件。
本來發現可疑的屍體,必須要向警方通報。但在這個封閉的小鎮裡,孩子們連這種事都不放在心上。他們不是不知道警察,而是不懂得什麼叫「犯罪」,所以也沒有對應之道。
「沒有讓大人知道嗎?」
「沒有。因為大人們都討厭屍體。」
「討厭?」
「雖然表麵上裝出不想理會的樣子,但其實大家都很害怕屍體。因為害怕,所以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努力告訴自己,它與自己無關。我們的生活四周不能有屍體──因為大人們知道屍體預示了自己的死。我們連屍體是什麼都不太清楚,怎麼可能知道呢!」
逃避死亡。
我們的時代充斥了太多死亡,因此才不斷地想逃離它。這個小鎮一定是死裡逃生的人們最後存活下來的地方。但是,他們不管再怎麼逃,死亡還是冷不防地找上門來。我們經歷過戰爭造成的巨大傷亡後,又眼睜睜看著天災奪走大部分人的性命。因此,害怕死亡的心情,連我這種小孩也都能深切體會。他們因此避諱屍體,不許它在自己的世界中出現。
這不是此鎮特有的感覺,應該說這是我們這整個時代所共同的看法。對我們而言,死亡是天災產生的,例如洪水、海嘯、颱風。在天然災害中犧牲的人在世界各地不斷增加,它的破壞力和殺傷力超乎人類的想像,讓我們陷入無力可為的境地。無頭屍體的出現,說起來還比災害中死亡的屍體要好些,因為更悲慘的屍體還不知有多少。就算是現在,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大量的屍體等著腐朽。
「後來,屍體怎麼樣了?」我問道。
「不知道。第二天我再去時已經不在了。可能是有人搬到別處去了吧?還是燒掉了,或是埋在墳堆裡。」
「這個鎮有墓園嗎?」
「沒有。所以我現在說的墳堆,是指有心人自己挖的。鎮裡的人死後怎麼處理,我不知道。雖然我還沒有參加過葬禮,但聽說屍體會立刻火化,骨灰撒進河裡流走。屍體不可以留在這個世上,多一刻都不行,我想不少孩子都沒看過屍體。我第一次見到的屍體少了頭,所以感覺有點可怕,不知道真正的屍體是什麼樣子。」
「結果那具屍體到底是誰的?」
「誰知道。因為沒看到臉嘛,而且沒了頭。別的孩子說,可能是幾天前從鎮上消失的那個人吧。」
「還見過其他失蹤者的屍體嗎?」
「我沒見過,但好幾個人都曾見過,我聽別人說的啦。」
人會消失的小鎮。
在森林發現的無頭屍體。
還有避諱死亡和屍體的居民。
我想起鎮民對我投射的陰沉視線,在這種瘋狂的地方,或許都把外人當作災難使者吧。雖然表麵上,這是個寧靜的小鎮。
「對了,有件事我很好奇……」我吞吞吐吐地說。「你父親說的『偵探』,你認識嗎?」
「唔──」悠裏的表情明顯暗淡下來。
「這個鎮有『偵探』?」
「有吧。」悠裏看著地上說,「我猜。」
「真的?」我不覺提高聲調,「告訴我『偵探』的事。」
我請求悠裏。他露出猶豫的表情,瞥了一眼窗台,才轉頭看我。
「你今天累了吧?克裏斯,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累,所以──」
「明天再說。」悠裏打斷我,「我有件東西想給你看,跟『偵探』有關的東西。看了以後再說。」
「給我看的東西?」
我一頭霧水,但是再追問下去恐怕會讓人厭煩,所以順從地點點頭。
「今天晚餐的時間是七點。我會用電話提醒,你可以先去睡一會兒,我覺得你好像沒睡飽呢。」悠裏又恢復開朗的表情,「對了,克裏斯,你身上有股海水的味道,好好洗個澡吧。房間裡有簡單的衛浴,讓你隨意使用。」
我依他的話回到房間,再次沖了個澡,回床上休息到晚飯時間。晚餐是用山菜做的日本料理,久違的豐盛餐點,讓我儘管不怎麼餓還是胃口大開。晚餐十分可口,隻可惜悠裏、老闆和大廚好像都在忙,沒有上餐桌,成了我一人獨享的晚餐。
說不定我還沒有被這個鎮完全接受。
這小鎮有「偵探」存在。
──原來真有「偵探」這種人?
說起「偵探」,它是「推理」消失前最重要的角色。「偵探」是秩序的象徵,正義的象徵。他能將零碎不可解的謎題重新組織、恢復原貌,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有時他勇於抵抗手持兇器的壞人,有時解救受災受難的人民,這是推理小說黃金時期到末期出現的種種偵探麵貌。在焚書時代,他們曾被視為一心赴死的狂人,但在這個死亡慘烈的時代,又有誰能像他們這樣勇敢地迎向死亡呢?
曾經,「推理」中描寫了各種形態的「犯罪」。「推理」中記載了人可能犯下的罪惡種類。死、暴力、惡意、詭計……推理會將它們時而以荒謬、時而以複雜的謎呈現出來。在那個將死亡和暴力當作娛樂來消費的時代,確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