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摩挲著金釵出起神來,這是她母親臨終之前留給她的。這金釵是她父親送給母親的第一份首飾,後來父親送了母親許許多多的首飾,但是母親最鍾愛的還是這一支,哪怕它做工粗糙甚至還夾著銅。
直到帶出去應酬會被貴婦們笑話了,母親才將它收起來,卻是隔上幾日都要親手仔細的擦上一邊,她不止一次見過母親珍而重之滿心歡喜擦拭的模樣。
於她母親而言,那不是一支普通的金釵,是一個男人所有的愛重。
父親發跡之後,謝絕所有送上門的美豔動人文采風流的姬妾,哪怕母親鬥大的字認識的都沒有一籮筐,哪怕母親姿色隻算是清秀,說來他們劉家人的容貌都是遺傳了父親,母親還笑謔她們一個比一個會長。
父親哪怕高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身邊也隻有她母親一人,侍妾孌童皆無。
那時候的她也在憧憬,日後定要找一個父親一樣的人嫁了,與之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可是最終天不佑她,兄長病逝,父親亡故,母親也追隨而去。
劉家徹底垮了,寵冠後宅的虞氏進門,然後她終於發現自己嫁的是一頭披著人皮的豺狼,半生淒苦。
老太太緩緩將金釵憑著手感插到自己發髻中,淡淡吩咐道, “我要見林成瑞。”這是老國公的名字。
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不敢耽誤,忙去稟報重華長公主。
重華聞言一點頭允了,老國公一直被軟禁在鬆鶴堂,沒有她鬆口,根本出不來。
老國公這幾年也越發老態龍鍾起來,眼神渾濁,背脊微彎,鬢角都白了,但是比老太太身體好很多。
聽聞老太太想見他,老國公根本不願意過去,但是來請他的人又說老太太就這幾天的光景了。老國公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仰天大笑,這個女人親手殺了他心愛的女人,愛女的早逝與她也有莫大的關係,愛子落得模樣也沒少了老太太在背後推波助瀾。
可是忽然發現自己心裏隻有說不出的哀傷和愧疚,還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一個一個都走了,馬上就該輪到他了。
不由得想起新婚時舉案齊眉的日子來,他們夫妻也曾經對鏡畫眉貼妝過。沉沉一歎,便上了軟轎。
待見到床上形容枯槁,眼神茫然的老太太,老國公眼睛發酸,剩下的那一點怨恨都隨風而去了,人死如燈滅,再計較有什麼意思。
半響,老國公溫和道,“你最近身子如何?”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他沒有這樣輕聲細語和老太太說過話。
老太太嘴角一扯,因為接連的打擊而有些僵硬的麵部呈現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快死了,你高興嗎!”
“有太醫在,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老國公幹巴巴道,慪氣了大半輩子,他到底不習慣和老太太說軟和話。
老太太將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嘲諷一笑,“人都是要死的,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的當年,如果我沒嫁給你就好了。或者我不是那麼咄咄逼人,我們是不是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我要是讓上幾步就好了。”說罷幽幽一歎,似乎帶著無限的後悔。
老國公沉沉一歎,“阿馨也有不是的地方,是我,都是我對不住你們。”自己有失公允,委屈了發妻和嫡出兒女,他一直都知道。隻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隻好護著更心疼的那一方。驚覺自己提了虞氏閨名,馬上去看老太太的臉色,卻見她神色安詳。以為她沒聽見,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切都過去了,臨死之前,什麼都看透了,我們三個糾纏了半輩子,最終都苦了一輩子。下輩子我一定找一個心無所屬的男人嫁了,否則寧願為豬為狗也不參合別人的事情裏頭。”
老太太說的雲淡風輕,老國公聽的神色訕訕,老臉火辣辣的疼,隻能一疊聲說道,“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們……”
“你過來,我想看看你,記得你的模樣,下輩子遇上和你像的就繞著走。”老太太突然道。
老國公一時沒明白,等見老太太手微動,便走到了床前,坐下的動作帶著明顯的僵硬,他們夫妻幾十年不曾肌膚相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