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有片刻的寂靜。鄢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淡淡開口:“來這裏之前,你究竟怎麼和顧衍之的?”
我一時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眼淚漸漸幹涸,抬起頭來:“鄢玉哥哥,幫我一個忙好嗎?”
他看著我,鏡片後麵的眼睛不動聲色:“你想讓我幫什麼?”
我緊緊抿起唇,再開口時,聲音被風吹得微微發緊:“你還記得有一次,伯父過的心理控製嗎?”
第一章、時間是最好的毒藥(一)
假如以遇見顧衍之的那一年為分水界,我至今二十二年的生命恰好可以分為對稱的兩半。
在我遇見顧衍之以前的十一年裏,我都住在中國西部,大山深處的一座村寨裏。在這十一年中的前十年我的生活都一成不變。當然,如果一定要認真講,不可否認在這十年中我的身高每年都在增長,我棄掉了勺子漸漸學會用筷子吃飯,我開始每背著書包步行兩時去鎮上的學去讀書,以及我慢慢學著跟隨母親在早春和深秋的季節去山中挖藥草。
但這樣的變化和我十歲那年發生的地震比起來,就顯得太過平淡無奇。甚至這十年中發生的泥石流加起來都可以忽略不計。
那年正好是暮春時候,外麵的日頭輕暖,曬得人懶洋洋。我坐在鎮上學的教室裏,耳朵半開半閉,心不在焉地聽同桌燕燕站起來讀課文。我其實很有些昏昏欲睡,但這所希望學唯一的語文老師兼數學老師兼半吊子英語老師兼校長的我的父親,有個很無奈的毛病,那便是對別的學生很寬容,對我則總是格外嚴厲。這就導致我即使已經困得東倒西歪,並且眼睜睜看著前桌和後桌都已經酣然入睡,我也仍然不敢真正趴到桌子上睡著。
當燕燕把六段課文念過一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腦袋像被塞了石塊然後再使勁搖晃一樣的頭暈。
等我抬起頭,才發現已經暈眩到看不清頭頂的花板。有泥塊從頭頂簌簌落下來,講台上的老師,或者我父親的麵孔竟也變得模糊不清,隻聽到他突然打斷了課文的朗誦,聲音裏變得有些焦急意味:“地震了,大家快醒醒!趕快跑出去!跑到操場那裏去!不要慌!一個一個排成隊跑出去!快!”
得知發生地震的那一刻,我如我剛剛被懷疑為骨癌時的表現一樣,顯得格外茫然。所以我很感謝我有一個反應機敏而且心地善良的好同桌。在我還沒有拎清楚狀況的時候,她已經拽起我的袖子帶我飛奔到了教室外麵去。
然而在這間教室裏坐著的二十幾個孩子裏,我和燕燕隻是個例。這所希望學隻有父親一個老師,他已經來這裏支教了十多年,在這裏娶妻生子,還兼職鎮上的赤腳醫生,教書的時間很有限,導致一個教室裏的孩子最大最年齡差可以達到五歲。因此在有幾個孩子已經機靈地往外逃竄的時候,更多的孩子都是呆呆地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還有幾個年齡更的孩子在搖搖欲墜的教室裏開始驚慌地抱頭亂竄。
我隔著灰蒙蒙壞了一角的玻璃窗,看到他們在搖晃的土坯房裏蒙頭亂跑的狼狽模樣。然後有一個被父親一把揪住後衣領,從門口丟了出去。父親把孩子們一個一個往外轟,轟到最後隻剩下一個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的孩子,他伸手去拽的時候,脆弱不堪的教室開始劇烈搖晃。
我突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著急著要往裏麵衝,被父親一聲大吼鎮住腳步:“帶他們去操場!”
這是他同我的最後一句話。他懷裏還抱著最後一個孩子,躬起身正要往外麵衝的時候,教室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