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返真元(2 / 3)

怎奈這位呆爺今晚把他當作晴雯,隻管愛惜起來。那五兒早已羞得兩頰紅潮,又不敢大聲說話,隻得輕輕的說道:“二爺漱口啊。”寶玉笑著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沒有,便笑嘻嘻的問道:“你和晴雯姐姐好不是啊?”五兒聽了,摸不著頭腦,便道:“都是姐妹,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寶玉又悄悄的問道:“晴雯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麼?”五兒微微笑著點頭兒。寶玉道:“你聽見他說什麼了沒有?”五兒搖著頭兒道:“沒有。”寶玉已經忘神,便把五兒的手一拉。五兒急得紅了臉,心裏亂跳,便悄悄說道:“二爺有什麼話隻管說,別拉拉扯扯的。”寶玉才放了手,說道:“他和我說來著:‘早知擔了個虛名,也就打正經主意了。''你怎麼沒聽見麼?”五兒聽了這話明明是輕薄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麼樣,便說道:“那是他自己沒臉。這也是我們女孩兒家說得的嗎!”寶玉著急道:“你怎麼也是這個道學先生。我看你長的和他一模一樣,我才肯和你說這個話,你怎麼倒拿這些話來糟蹋他?”此時五兒心中也不知寶玉是怎麼個意思,便說道:“夜深了,二爺也睡罷,別緊著坐著,看涼著。剛才奶奶和襲人姐姐怎麼囑咐了。”寶玉道:“我不涼。”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五兒沒穿著大衣服,就怕他也像晴雯著了涼,便說道:“你為什麼不穿上衣服就過來?”五兒道:“爺叫的緊,那裏有盡著穿衣裳的空兒。要知道說這半天話兒時,我也穿上了。”寶玉聽了,連忙把自己蓋的一件月白綾子綿襖兒揭起來遞給五兒,叫他披上。五兒隻不肯接,說:“二爺蓋著罷,我不涼。我涼我有我的衣裳。”說著回到自己鋪邊拉了一件長襖披上。又聽了聽麝月睡的正濃,才慢慢過來說:“二爺今晚不是要養神呢嗎?”寶玉笑道:“實告訴你罷,什麼是養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五兒聽了,越發動了疑心,便問道:“遇什麼仙?”寶玉道:“你要知道,這話長著呢。你挨著我來坐下,我告訴你。”五兒紅了臉,笑道:“你在那裏躺著,我怎麼坐呢!”寶玉道:“這個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晴雯姐姐頑,我怕凍著他,還把他攬在被裏渥著呢。這有什麼的!大凡一個人總不要酸文假醋才好。”

五兒聽了,句句都是寶玉調戲之意,那知這位呆爺卻是實心實意的話兒。五兒此時走開不好,站著不好,坐下不好,倒沒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著道:“你別混說了,看人家聽見這是什麼意思。怨不得人家說你專在女孩兒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著二奶奶和襲人姐姐都是仙人兒是的,隻愛和別人胡纏。明兒再說這些話,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麼臉見人。”正說著,隻聽外麵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裏間寶釵咳嗽了一聲。寶玉聽見,連忙努嘴兒,五兒也就忙忙的息了燈悄悄的躺下了。原來寶釵襲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間勞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聽見他們說話。此時院中一響早已驚醒,聽了聽也無動靜。寶玉此時躺在床上心裏疑惑:“莫非林妹妹來了,聽見我和五兒說話,故意嚇我們的?”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五更以後才朦朧睡去。卻說五兒被寶玉鬼混了半夜,又兼寶釵咳嗽,自己懷著鬼胎,生怕寶釵聽見了,也是思前想後,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起來,見寶玉尚自昏昏睡著,便輕輕兒的收拾了屋子。那時麝月已醒,便道:“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你難道一夜沒睡嗎?”五兒聽這話又似麝月知道了的光景,便隻是訕笑,也不答言。不一時寶釵襲人也都起來,開了門,見寶玉尚睡,卻也納悶:怎麼外邊兩夜睡得倒這般安穩。及寶玉醒來,見眾人都起來了,自己連忙爬起,揉著眼睛細想,昨夜又不曾夢見,可是仙凡路隔了!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五兒說的寶釵襲人都是天仙一般,這話卻也不錯,便怔怔的瞅著寶釵。寶釵見他發怔,雖知他為黛玉之事,卻也定不得夢不夢,隻是瞅的自己倒不好意思,便道:“二爺昨夜可真遇見仙了麼?”寶玉聽了,隻道昨晚的話寶釵聽見了,笑著勉強說道:“這是那裏的話!”那五兒聽了這一句越發心虛起來,又不好說的,隻得且看寶釵的光景。隻見寶釵又笑著問五兒道:“你聽見二爺睡夢中和人說話來著麼?”

寶玉聽了,自己坐不住,搭起赸著走開了。五兒把臉飛紅,隻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說了幾句,我也沒聽真,什麼‘擔了虛名'',又什麼‘沒打正經主意'',我也不懂。勸著二爺睡了,後來我也睡了,不知二爺還說來著沒有。”寶釵低頭一想:“這話明是為黛玉了。但盡著叫他在外頭,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怪來。況兼他的舊病原在姊妹上情重,隻好設法將他的心意挪移過來,然後能免無事。”想到這裏,不免麵紅耳熱起來,也就訕訕的進房梳洗去了。且說賈母兩日高興,略吃多了些,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覺著胸口飽悶。鴛鴦等要回賈政,賈母不叫言語,說:“我這兩日嘴饞些吃多了點子,我餓一頓就好了。你們快別吵嚷。”於是鴛鴦等並沒有告訴人。這日晚間寶玉回到自己屋裏,見寶釵自賈母王夫人處才請了晚安回來,寶玉想著早起之事,未免赧顏抱慚。寶釵看他這樣,也曉得是個沒意思的光景。因想著他是個癡情人,要治他的這病少不得仍以癡情治之。想了一回,便問寶玉道:“你今夜還在外間睡去罷咧。”寶玉自覺沒趣,便道:“裏間外間都是一樣的。”寶釵意欲再說,反覺不好意思。襲人道:“罷呀,這倒是什麼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麼安穩。”五兒聽見這話,連忙接口道:“二爺在外間睡別的倒沒什麼,隻是愛說夢話,叫人摸不著頭腦兒,又不敢駁他的回。”襲人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說夢話不說。你們隻管把二爺的鋪蓋鋪在裏間就完了。”寶釵聽了也不作聲。寶玉自己慚愧不來,那裏還有強嘴的分兒,便依著搬進裏間來。一則寶玉負愧欲安慰寶釵之心,二則寶釵恐寶玉思鬱成疾,不如假以詞色使得稍覺親近,以為移花接木之計。於是當晚襲人果然挪出去。寶玉因心中愧悔,寶釵欲攏絡寶玉之心,自過門至今日方才如魚得水,恩愛纏綿,所謂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此是後話。

且說次日寶玉寶釵同起,寶玉梳洗了先過賈母這邊來。這裏賈母因疼寶玉,又想寶釵孝順,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便叫鴛鴦開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遺一個漢玉玦,雖不及寶玉他那塊玉石,掛在身上卻也希罕。鴛鴦找出來遞與賈母,便說道:“這件東西我好像從沒見的,老太太這些年還記得這樣清楚,說是那一箱什麼匣子裏裝著,我按著老太太的話一拿就拿出來了。老太太怎麼想著拿出來做什麼?”賈母道:“你那裏知道,這塊玉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親手遞給我的。還說:‘這玉是漢時所佩的東西,很貴重,你拿著就像見了我的一樣。''我那時還小,拿了來也不當什麼,便撩在箱子裏。到了這裏,我見咱們家的東西也多,這算得什麼,從沒帶過,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兒見寶玉這樣孝順,他又丟了一塊玉,故此想著拿出來給他,也像是祖上給我的意思。”一時寶玉請了安,賈母便喜歡道:“你過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寶玉走到床前,賈母便把那塊漢玉遞給寶玉。寶玉接來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圓,形似甜瓜,色有紅暈,甚是精致。寶玉口口稱讚。賈母道:“你愛麼,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我傳了你罷。”寶玉笑著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賈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沒見過。”寶玉笑著去了。寶釵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