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2 / 3)

賈芸說道:“上夜的人說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沒有回。”賈璉道:“好糊塗東西,你若告訴了我,就帶了周瑞來一認,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門裏把屍首放在市口兒招認去了。”賈璉道:“這又是個糊塗東西,誰家的人做了賊,被人打死,要償命麼!”林之孝回道:“這不用人家認,奴才就認得是他。”賈璉聽了,想道:“是啊,我記得珍大爺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麼。”林之孝回說:“他和鮑二打架來著,爺還見過的呢。”賈璉聽了更生氣,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請二爺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們還敢偷懶,隻是爺府上的規矩,三門裏一個男人不敢進去的。就是奴才們裏頭不叫也不敢進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兒刻刻查點,見三門關的嚴嚴的,外頭的門一重沒有開。那賊是從後夾道子來的。”賈璉道:“裏頭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將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著等爺審問的話回了。賈璉又問:“包勇呢?”林之孝說:“又往園裏去了。”賈璉便說:“去叫來。”小廝們便將包勇帶來。說:“還虧你在這裏,若沒有你,隻怕所有房屋裏的東西都搶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語。惜春恐他說出那話,心下著急。鳳姐也不敢言語。隻見外頭說:“琥珀姐姐等回來了。”大家見了,不免又哭一場。賈璉叫人檢點偷剩下的東西,隻有些衣服尺頭,錢箱未動,餘者都沒有了。賈璉心裏更加著急,想著:“外頭的棚杠銀、廚房的錢都沒有付給,明兒拿什麼還呢!”便呆想了一會。隻見琥珀等進去哭了一會,見箱櫃開著,所有的東西怎能記憶,便胡亂想猜,虛擬了一張失單,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門。賈璉複又派人上夜。鳳姐惜春各自回房。賈璉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鳳姐,竟自騎馬趕出城外。這裏鳳姐又恐惜春短見,又打發了豐兒過去安慰。天已二更。

不言這裏賊去關門,眾人更加小心,誰敢睡覺。且說夥賊一心想著妙玉,知是孤庵女眾,不難欺負。到了三更靜,便拿了短兵器,帶了些悶香,跳上高牆。遠遠瞧見櫳翠庵內燈光猶亮,便潛身溜下,藏在房頭僻處。等到四更,見裏頭隻有一盞海燈,妙玉一人在蒲團上打坐。歇了一會,便噯聲歎氣的說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傳個名的,為這裏請來,不能又棲他處。昨兒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這蠢人的氣,夜裏又受了大驚。今日回來,那蒲團再坐不穩,隻覺肉跳心驚。”因素常一個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豈知到了五更,寒顫起來,正要叫人,隻聽見窗外一響。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豈知那些婆子都不答應。自己坐著,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裏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急。隻見一個人拿著明晃晃的刀進來。

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隻不能動,想是要殺自己,索性橫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個人把刀插在背後,騰出手來,將妙玉輕輕的抱起,輕薄了一會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時妙玉心中隻是如醉如癡。可憐一個極潔極淨的女兒,被這強盜的悶香薰住,由著他掇弄了去了。卻說這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外邊早有夥計弄了車輛在園外等著,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門,正是開門之時。門官隻知是有公幹出城的,也不及查詰。趕出城去,那夥賊加鞭趕到二十裏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麵,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汙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隻言櫳翠庵一個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靜室後麵,睡到五更,聽見前麵有人聲響,隻道妙玉打坐不安。後來聽見有男人腳步,門窗響動,欲要起來瞧看,隻是身子發軟,懶怠開口。又不聽見妙玉言語,隻睜著兩眼聽著。到了天亮才覺得心裏清楚,披衣起來,叫了道婆,預備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麵來看妙玉。豈知妙玉的蹤跡全無,門窗大開。心裏詫異,昨晚響動甚是疑心,說:“這樣早,他到那裏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牆立著,地下還有一把刀鞘,一條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賊燒了悶香了。”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女侍們都說:“昨夜煤氣薰著了,今早都起不起來,這麼早叫我們做什麼!”

那女尼道:“師父不知那裏去了。”眾人道:“在觀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們還做夢呢,你來瞧瞧。”眾人不知,也都著忙,開了庵門,滿園裏都找到了,“想來或是到四姑娘那裏去了。”眾人來叩腰門,又被包勇罵了一頓。眾人說道:“我們妙師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來找。求你老人家叫開腰門問一問來了沒來就是了。”包勇道:“你們師父引了賊來偷我們,已經偷到手了,他跟了賊去受用去了。”眾人道:“阿彌陀佛,說這些話的防著下割舌地獄!”包勇生氣道:“胡說,你們再鬧我就要打了。”眾人陪笑央告道:“求爺叫開門我們瞧瞧,若沒有,再不敢驚動你太爺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沒有回來問你們。”包勇說著,叫開腰門,眾人且找到惜春那裏。惜春正是愁悶,惦著“妙玉清早去後不知聽見我們姓包的話了沒有,隻怕又得罪了他以後總不肯來。我的知己是沒有了。況我現在實難見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頭裏有老太太到底還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著病人,三姐姐遠去,這都是命裏所招,不能自由。獨有妙玉如閑雲野鶴,無拘無束。我能學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這回看家已大耽不是,還有何顏在這裏。又恐太太們不知我的心事,將來的後事如何呢!”想到其間,便要把自己的青絲鉸去,要想出家。彩屏等聽見急忙來勸,豈知已將一半頭發鉸去。彩屏愈加著忙,說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這可怎麼好呢?”正在吵鬧,隻見妙玉的道婆來找妙玉。彩屏問起來由,先嚇了一跳,說是昨日一早去了沒來。裏麵惜春聽見,急忙問道:“那裏去了?”道婆們將昨夜聽見的響動,被煤氣薰著,今早不見有妙玉,庵內軟梯刀鞘的話說了一遍。惜春驚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些強盜看見了他,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來孤潔的很,豈肯惜命。“怎麼你們都沒聽見麼?”眾人道:“怎麼不聽見,隻是我們這些人都是睜著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必是那賊子燒了悶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賊悶住不能言語。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著,他還敢聲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