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劉姥姥到下房坐著,青兒在巧姐兒那邊。劉姥姥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帶了我去請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罷。”平兒道:“你不用忙,今兒也趕不出城的了。方才我是怕你說話不防頭,招的我們奶奶哭,所以催你出來的。別思量。”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姑娘是你多心,我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麼好呢?”平兒道:“你瞧去妨礙不妨礙?”劉姥姥道:“說是罪過,我瞧著不好。”正說著,又聽鳳姐叫呢。平兒及到床前,鳳姐又不言語了。平兒正問豐兒,賈璉進來,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語,走到裏間氣哼哼的坐下。隻有秋桐跟了進去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說些什麼。回來賈璉叫平兒來問道:“奶奶不吃藥麼?”平兒道:“不吃藥,怎麼樣呢?”賈璉道:“我知道麼!你拿櫃子上的鑰匙來罷。”平兒見賈璉有氣,又不敢問,隻得出來鳳姐耳邊說了一聲。鳳姐不言語,平兒便將一個匣子擱在賈璉那裏就走。賈璉道:“有鬼叫你嗎,你擱著叫誰拿呢!”平兒忍氣打開,取了鑰匙,開了櫃子,便問道:“拿什麼?”賈璉道:“咱們有什麼嗎?”平兒氣得哭道:“有話明白說,人死了也願意!”賈璉道:“還要說麼!頭裏的事是你們鬧的。如今老太太的還短了四五千銀子,老爺叫我拿公中的地帳弄銀子,你說有麼!外頭拉的帳不開發使得麼!誰叫我應這個名兒,隻好把老太太給我的東西折變去罷了。你不依麼?”平兒聽了,一句不言語,將櫃裏東西搬出。隻見小紅過來說:“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兒也顧不得賈璉,急忙過來,見鳳姐用手空抓。平兒用手攥著哭叫。賈璉也過來一瞧,把腳一跺道:“若是這樣,是要我的命了!”說著,掉下淚來。豐兒進來說:“外頭找二爺呢。”賈璉隻得出去。這裏鳳姐愈加不好,豐兒等不免哭起來。巧姐聽見趕來。劉姥姥也急忙走到炕前,嘴裏念佛,搗了些鬼,果然鳳姐好些。一時王夫人聽了丫頭的信,也過來了。先見鳳姐安靜些,心下略放心。
見了劉姥姥,便說:“劉姥姥你好?什麼時候來的?”劉姥姥便說:“請太太安。”不及細說,隻言鳳姐的病,講究了半天。彩雲進來說:“老爺請太太呢。”王夫人叮嚀了平兒幾句話,便過去了。鳳姐鬧了一回,此時又覺清楚些。見劉姥姥在這裏,心裏信他求神禱告,便把豐兒等支開,叫劉姥姥坐在頭邊,告訴他心神不寧,如見鬼怪的樣。劉姥姥便說我們屯裏什麼菩薩靈,什麼廟有感應。鳳姐道:“求你替我禱告。要用供獻的銀錢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隻金鐲子來交給他。劉姥姥道:“姑奶奶,不用那個。我們村莊人家許了願,好了,花上幾百錢就是了,那用這些。就是我替姑奶奶求去也是許願,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麼自己去花罷。”鳳姐明知劉姥姥一片好心,不好勉強,隻得留下,說:“姥姥,我的命交給你了。我的巧姐兒也是千災百病的,也交給你了。”劉姥姥順口答應,便說:“這麼著,我看天氣尚早,還趕得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兒姑奶奶好了再請還願去。”鳳姐因被眾冤魂纏繞害怕,巴不得他就去,便說:“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穩睡一覺,我就感激你了。你外孫女兒叫他在這裏住下罷。”劉姥姥道:“莊家孩子沒有見過世麵,沒的在這裏打嘴,我帶他去的好。”鳳姐道:“這就是多心了。既是咱們一家,這怕什麼。雖說我們窮了,這一個人吃飯也不礙什麼。”劉姥姥見鳳姐真情,落得叫青兒住幾天,又省了家裏的嚼吃。隻怕青兒不肯,不如叫他來問問,若是他肯就留下。於是和青兒說了幾句。青兒因與巧姐兒頑得熟了,巧姐又不願他去,青兒又願意在這裏,劉姥姥便吩咐了幾句,辭了平兒,忙忙的趕出城去。不提。
且說櫳翠庵原是賈府的地址,因蓋省親園子將那庵圈在裏頭。向來食用香火並不動賈府的錢糧。今日妙玉被劫,那女尼呈報到官,一則候官府緝盜的下落,二則是妙玉基業不便離散,依舊住下。不過回明了賈府。那時賈府的人雖都知道,隻為賈政新喪,且又心事不寧,也不敢將這些沒要緊的事回稟。隻有惜春知道此事,日夜不安。漸漸傳到寶玉耳邊,說妙玉被賊劫去。又有的說妙玉凡心動了,跟人而走。寶玉聽得十分納悶,想來必是被強徒搶去。這個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無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長籲短歎。還說:“這樣一個人自稱為檻外人,怎麼遭此結局!”又想到:“當日園中何等熱鬧,自從二姐姐出閣以來,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塵不染,是保得住的了,豈知風波頓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來,想到莊子上的話,虛無縹緲,人生在世難免風流雲散,不禁的大哭起來。襲人等又道是他的瘋病發作,百般的溫柔解勸。寶釵初時不知何故,也用話箴規。怎奈寶玉抑鬱不解,又覺精神恍惚。寶釵想不出道理,再三打聽,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向,也是傷感。隻為寶玉愁煩,便用正言解釋。因提起:“蘭兒自送殯回來,雖不上學,聞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孫。老太太素來望你成人,老爺為你日夜焦心,你為閑情癡意糟蹋自己,我們守著你如何是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