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回 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家延世澤(2 / 3)

劉姥姥道:“這有什麼難的呢,一個人也不叫他們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平兒道:“這可是混說了。我們這樣人家的人走到那裏去!”劉姥姥道:“隻怕你們不走,你們要走就到我屯裏去。我就把姑娘藏起來,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親筆寫個字兒,趕到姑老爺那裏,少不得他就來了。可不好麼?”平兒道:“大太太知道呢?”劉姥姥道:“我來他們知道麼?”平兒道:“大太太住在後頭,他待人刻薄,有什麼信沒有送給他的。你若前門走來就知道了,如今是後門來的不妨事。”劉姥姥道:“咱們說定了幾時,我叫女婿打了車來接了去。”平兒道:“這還等得幾時呢!你坐著罷。”急忙進去,將劉姥姥的話避了傍人告訴了。王夫人想了半天不妥當。平兒道:“隻有這樣。為的是太太才敢說明。太太就裝不知道,回來倒問大太太。我們那裏就有人去,想二爺回來也快。”王夫人不言語,歎了一口氣。巧姐兒聽見,便和王夫人道:“隻求太太救我!橫豎父親回來隻有感激的。”平兒道:“不用說了,太太回去罷。回來隻要太太派人看屋子。”王夫人道:“掩密些。你們兩個人的衣服鋪蓋是要的。”平兒道:“要快走了才中用呢,若是他們定了回來就有了饑荒了。”提醒了王夫人,便道:“是了,你們快辦去罷,有我呢。”於是王夫人回去,倒過去找邢夫人說閑話兒,把邢夫人先絆住了。平兒這裏便遣人料理去了,囑咐道:“倒別避人,有人進來看見,就說是大太太吩咐的要一輛車子送劉姥姥去。”這裏又買囑了看後門的人雇了車來。平兒便將巧姐裝做青兒模樣,急急的去了。後來平兒隻當送人,眼錯不見,也跨上車去了。原來近日賈府後門雖開,隻有一兩個人看著,餘外雖有幾個家下人,因房大人少,空落落的,誰能照應。且邢夫人又是個不憐下人的,眾人明知此事不好,又都感念平兒的好處,所以通同一氣放走了巧姐。邢夫人還自和王夫人說話,那裏理會。隻有王夫人甚不放心,說了一回話,悄悄的走到寶釵那裏坐下,心裏還是惦記著。寶釵見王夫人神色恍惚,便問:“太太的心裏有什麼事?”王夫人將這事背地裏和寶釵說了。寶釵道:“險得很!如今得快快兒的叫芸哥兒止住那裏才妥當。”

王夫人道:“我找不著環兒呢。”寶釵道:“太太總要裝作不知。等我想個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點頭,一任寶釵想人。暫且不言。且說外藩原是要買幾個使喚的女人,據媒人一麵之辭所以派人相看。相看的人回去稟明了藩王,藩王問起人家,眾人不敢隱瞞,隻得實說。那外藩聽了,知是世代勳戚,便說:“了不得,這是有幹例禁的,幾乎誤了大事!況我朝覲已過,便要擇日起程。倘有人來再說,快快打發出去。”這日恰好賈芸王仁等遞送年庚,隻見府門裏頭的人便說:“奉王爺的命,再敢拿賈府的人來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時候,誰敢這樣大膽!”這一嚷,嚇得王仁等抱頭鼠竄的出來,埋怨那說事的人,大家掃興而散。賈環在家候信,又聞王夫人傳喚,急得煩燥起來。見賈芸一人回來,趕著問道:“定了麼?”賈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誰露了風了!”還把吃虧的話說了一遍。賈環氣得發怔,說:“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說的這樣好,如今怎麼樣處呢!這都是你們眾人坑了我了!”正沒主意,聽見裏頭亂嚷,叫著賈環等的名字,說:“大太太二太太叫呢。”兩個人隻得蹭進去。隻見王夫人怒容滿麵,說:“你們幹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兒了,快快的給我找還屍首來完事。”兩個人跪下。賈環不敢言語,賈芸低頭說道:“孫子不敢幹什麼,為的是邢舅太爺和王舅爺說給巧妹妹作媒,我們才回太太們的。大太太願意,才叫孫子寫帖兒去的。人家還不要呢。怎麼我們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環兒在大太太那裏說的,三日內便要抬了走。說親作媒有這樣的麼!我也不問你們,快把巧姐兒還了我們,等老爺回來再說。”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話兒說不出了,隻有落淚。王夫人便罵賈環說:“趙姨娘這樣混帳的東西,留的種子也是這混帳的!”說著,叫丫頭扶了回到自己房中。那賈環賈芸邢夫人三個人互相埋怨,說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來死是不死的,必是平兒帶了他到那什麼親戚家躲著去了。”

邢夫人叫了前後的門上人來,罵著問巧姐和平兒知道那裏去了。豈知下人一口同音說是:“大太太不必問我們,問當家的爺們就知道了。再大太太也不用鬧,等我們太太問起來我們有話說。要打大家打,要發大家都發!自從璉二爺出了門,外頭鬧的還了得!我們的月錢月米是不給了,賭錢喝酒鬧小旦,還接了外頭的媳婦兒到宅裏來。這不是爺嗎!”說得賈芸等頓口無言。王夫人那邊又打發人來催說:“叫爺們快找來!”那賈環等急得恨無地縫可鑽,又不敢盤問巧姐那邊的人。明知眾人深恨,是必藏起來了。但是這句話怎敢在王夫人麵前說。隻得各處親戚家打聽,毫無蹤跡。裏頭一個邢夫人,外頭環兒等,這幾天鬧的晝夜不寧。

看看到了出場日期,王夫人隻盼著寶玉賈蘭回來。等到晌午不見回來,王夫人李紈寶釵著忙,打發人去到下處打聽。去了一起又無消息,連去的人也不來了。回來又打發一起人去,又不見回來。三個人心裏如熱油熬煎。等到傍晚,有人進來,見是賈蘭。眾人喜歡,問道:“寶二叔呢?”賈蘭也不及請安,便哭道:“二叔丟了。”王夫人聽了這話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語,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虧得彩雲等在後麵扶著,下死的叫醒轉來,哭著。見寶釵也是白瞪兩眼,襲人等已哭得淚人一般。隻有哭著罵賈蘭道:“糊塗東西,你同二叔在一處,怎麼他就丟了?”賈蘭道:“我和二叔在下處是一處吃,一處睡。進了場相離也不遠,刻刻在一處的。今兒一早二叔的卷子早完了,還等我呢。我們兩個人一起去交了卷子,一同出來,在龍門口一擠,回頭就不見了。我們家接場的人都問我,李貴還說:‘看見的,相離不過數步,怎麼一擠就不見了!''現叫李貴等分頭的找去,我也帶了人各處號裏都找遍了沒有,我所以這時候才回來。”王夫人是哭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寶釵心裏已知八九,襲人痛哭不已。賈薔等不等吩咐,也是分頭而去。可憐榮府的人個個死多活少,空備了接場的酒飯。賈蘭也忘卻了辛苦,還要自己找去。倒是王夫人攔住道:“我的兒,你叔叔丟了,還禁得再丟了你麼!好孩子,你歇歇去罷。”

賈蘭那裏肯走。尤氏等苦勸不止。眾人中隻有惜春心裏卻明白了,隻不好說出來,便問寶釵道:“二哥哥帶了玉去了沒有?”寶釵道:“這是隨身的東西,怎麼不帶!”惜春聽了,便不言語。襲人想起那日搶玉的事來,也是料著那和尚作怪,柔腸幾斷,珠淚交流,嗚嗚咽咽哭個不住。追想當年寶玉相待的情分,有時慪他,他便惱了,也有一種令人回心的好處。那溫存體貼是不用說了。若慪急了,他便賭誓說做和尚。那知道今日卻應了這句話!看看那天已覺是四更天氣,並沒有個信兒。李紈又怕王夫人苦壞了,極力的勸著回房,眾人都跟著伺候,隻有邢夫人回去。賈環躲著不敢出來。王夫人叫賈蘭去了,一夜無眠。次日天明,雖有家人回來,都說沒有一處不尋到,實在沒有影兒。於是薛姨媽薛蝌史湘雲寶琴李嬸等接二連三的過來請安問信。如此一連數日,王夫人哭得飲食不進,命在垂危。忽有家人回道:“海疆來了一人,口稱統製大人那裏來的,說我們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王夫人聽說探春回京,雖不能解寶玉之愁,那個心略放了些。到了明日,果然探春回來。眾人遠遠接著,見探春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鮮明。見了王夫人形容枯槁,眾人眼腫腮紅,便也大哭起來。哭了一會,然後行禮。看見惜春道姑打扮,心裏很不舒服。又聽見寶玉心迷走失,家中多少不順的事,大家又哭起來。還虧得探春能言,見解亦高,把話來慢慢兒的勸解了好些時,王夫人等略覺好些。再明兒三姑爺也來了,知有這樣的事,探春住下勸解。跟探春的丫頭老婆也與眾姐妹們相聚,各訴別後的事。從此上上下下的人竟是無晝無夜專等寶玉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