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都遠在地球的另一邊。
想做個普通的留學生,僅此而已。
租住在學校附近一座臨街的三層普通老式房屋的最頂層,我每天過著普通學生的生活,不太和同租的其他留學生接觸。一個人待在房間的時候,手中的香煙一根換過一根,我可以什麼都不幹,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直到有一天房東太太敲響我的房門,她是個穿著打扮明顯還在停留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婦人,很瘦弱蒼白。我不知道她叫什麼,隻是和所有人一樣稱呼她「陳太太」。
我偶然曾聽老留學生們說起她是個生活拮據的人。家裡幾乎所有的房間都被租給了中國留學生,房租應該很可觀,她卻將絕大部分收入都寄回了國。也許國內有需要扶持的至親吧,我想。
陳太太對我很客氣甚至有些怯懦,她說她覺得我是所有留學生中看起來最善良好心的一個。並直言自己得了腦癌,視力受損已經不太看得清太小的字,所以懇請我每天能抽一點時間給她讀讀家鄉的來信。
與其在屋裡抽煙,為一個身患絕症的婦人讀信總是要有意義一些,於是我欣然接受。她便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她有個女兒,叫吳與陳。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隻一遍不曾忘記。
遵守和陳太太的約定,我每天固定在下去四點到六點給她讀信。所有信件的內容都是圍繞她女兒的成長展開,唯一的區別是早期信件中對她女兒的情況描述地更詳細,而越到後來越粗略,甚至最近的幾封不僅間隔很久而且通通隻有寥寥數語。譬如她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成績特別優異之類,敷衍至極的話。
陳太太總是不是不厭其煩的聽過一遍又一遍,然後接著跟我講述信中從未提及的她女兒幼年時代的往事。而對於我來說,隻是換了個房間繼續發呆。
直到某次漫長一月沒有收到國內的來信,我隨意問起原因。她告訴我,她花掉大半積蓄拜託寫信的人隻是一個同鄉的親戚,住在她國內以前的家附近。她口中唯一牽掛的女兒,早在她五歲那年她選擇離開,再未見過麵。
她說她當時犯了傻跟一個已婚的華人來到這裡當小老婆,又因為生不出孩子被拋棄,還好那華人有點良心留了棟房子給她,才能維持生計。她不求生活安逸,寧願用所有的積蓄換取她女兒的任何消息。
可能是被這個可悲的婦人觸動,我開始看著她僅有的幾張她女兒的照片編造早已無音的信中內容。照片大多照得不是太遠就是模糊不清,唯一一張清楚的也隻有她的側臉。
她叫吳與陳,是個清秀的短髮女孩,照片裡她正和同學說話,笑得很開心。我實在不是個善於講故事的人,長久望著手裡的照片,我不自覺地用回憶中的姐姐來豐富照片中這個女孩燦爛笑容後的點滴生活。
麵對陳太太的津津有味,我難免會覺得有些抱歉,也很意外。怎麼會再提起姐姐呢?也許放鬆自由的日子裡每分每秒默然釋放的巨大能量,連心裡的枷鎖也能被它輕易打開。
白駒過隙,我與陳太太的讀信日從未曾間斷,直至我畢業前夕接到嚴哥來電告知姐姐的酒吧因為經營不善麵臨倒閉,回國接手生意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臨行前,我代陳太太寫下了一封給她女兒的信,她還希望我回國後去看看她女兒。可即便我有心也敵不過大千世界的變化無常,要知道那女孩隻是信裡的吳與陳,照片裡的吳與陳,熟悉的陌生人。
我沒有想到,也想不到會那麼快再見到她的名字,就赫然印在手裡金融3班的花名冊上。放眼看去教室裡又沒有一個和印象裡照片上那女孩容貌相似的學生,我不禁向自己發問:吳與陳,是你嗎?
我想就是她吧,在我宣佈點名的五分鐘後,故意擺出做作內疚的樣子站在教室門口對我說她遲到了,然後大言不慚地告訴我理由是痛經。十分鐘後又跑到我麵前說她有人命關天的大事必須要早退,更莫名其妙地向我保證沒有平時成績也能拿到獎學金。
來去匆匆,她還是那個短髮的清秀女孩。但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零分。
第二次見麵,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跟我聊她熱愛的美食,派頭十足地教我追求女孩的方法,自豪地稱讚她漂亮迷糊的表妹。老實說有點聒噪也有點可愛,現在普通的女大學生也許都是這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