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歌》項羽
英雄的人物往往需要偉大的對手來陪襯,項羽就是劉邦最偉大的對手。項羽不僅僅是千百年來中國人根深蒂固“成王敗寇”觀念的顛覆者,使得“霸王”一詞有了專屬,更是無數文學作品津津樂道的對象。但無論如何偉大的演繹,還是遮蓋不了他失敗的悲慘命運。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本著長久以來的家族使命,年輕的項羽不好讀書,不修劍術而潛心於“萬人敵”的兵法,見秦王而指其曰:“彼可取而代也。”那個時候,項羽已經顯示出作為一個英雄的非凡膽量與思想。他正是憑借非凡的膽識與武藝,在三川郡激戰中,以一人之力於萬軍之中斬殺守將李由,名震三軍;他也是憑借著同樣的膽識與威猛,在巨鹿破釜沉舟,使得“百二秦關終屬楚”;也是他的膽識與自信,讓他在鴻門宴上放走已為魚肉的沛公劉邦;還是同樣的自信,使得他在垓下四麵的楚歌聲中一敗塗地,自刎烏江。
這首《垓下歌》正是楚霸王帶著他最後的自信而作的絕命詩。
在垓下,麵對不利的局勢,項王不是像其他人那樣方寸大亂,看到大勢已去,他一反常態地先回顧自己的輝煌。和出生於市井的劉邦不同,出生於貴族之家的項羽自幼氣度不凡,加上“萬人敵”的兵法,使得“拔山”、“蓋世”用在他身上一點兒都不過分。在我們看來,這句“力拔山兮氣蓋世”是對他的最好描述。甚至,翻開項羽的履曆,我們可以看到,“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的壯舉。敗局已定,還能有這樣的豪邁來回顧自己的事業,這本身就是一種超強的自信。
然而正是這種自信,也間接葬送了原本屬於項王的大好山河。縱觀項王的性格,大膽、直率、熱情、自信、精力旺盛、易衝動、有柔情,也易妒忌,不善用人,屬於典型的“性情中人”。這種性格在反秦初期起到了決勝的作用。但是“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這種性格漸漸讓他難以一統天下。項王在垓下說:“時不利兮騅不逝。”殊不知,正是他自己從鴻門宴上放走劉邦開始將自己一步步引到這“時不利”的今天。“時不利”,就連平時仰仗的“踢雲烏騅”也好像沒有了往日的矯健。
項王問“騅不逝兮可奈何”,更像是對自己的拷問。然而,當被漢軍追至烏江邊,眾人勸他回江東卷土重來時,項羽斷然拒絕說道:“天之亡我,我何渡為?”無數的後人給項羽總結教訓,司馬遷也說:“自矜功伐……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孟子說:“人必自悔然後人悔之,家必自毀然後人毀之,國必自伐然後人伐之。”項羽的一切都是自己,歸於天,這何止是荒謬,更是對自己失利的逃避!
說服不了自己,項王又把問題拋向虞姬。相傳,在項王作詞問“虞兮虞兮奈若何”後,隨侍在側的虞姬拔劍起舞,對答項王一首《和垓下歌》:“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唱完,虞姬揮劍自刎,以斷項羽的後顧之慮。這才有項羽帶著800騎兵連夜突圍而出的後事。
宋代大儒朱熹評價項羽的《垓下歌》時說道:“慷慨激烈,有千載不平之餘憤。”還有人說,《大風歌》和《垓下歌》都是豪邁的作品,但都顯示出了作者的悲哀。不同的是《大風歌》顯示了勝利者的悲哀,而《垓下歌》表現的是失敗者的悲哀。作為這兩種悲哀的紐帶,是作者對於人類的渺小的感傷。這種觀點有些道理,但也不盡然。劉邦的《大風歌》雖然悲涼,但歸根到底是勝利者衣錦還鄉的愉悅,在第一句就定下了基調。而《垓下歌》同是第一句,卻沒有絲毫悲愴,流露出的是無盡的自信,是對自己青春年少事業的向往。假如時光倒流,項王多想停留在24歲起兵時候的滿腔熱血,或者回到25歲時破釜沉舟滅秦複楚時的美好歲月。
傳說舜是重瞳子,而項羽亦重瞳子,人們都說重瞳子是吉利富貴的象征,舜成為聖賢明君,項羽自刎烏江,這難道僅僅是命運嗎?項羽已經替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盡管他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或者被冠以“失敗者”的名號,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對他的追思。“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項羽”,項羽的一生好比我們的青春,我們意氣飛揚,滿腔熱血,甚至闖下大禍。但我們經曆青春,卻收獲良多,在以後的日子逐漸成熟。而項王呢?他隻能隨著滾滾逝去的江水,說一句:“青春無悔!”